(一)
十五岁,花一般绚丽的年纪。
因为大少爷醉後糊涂宠幸过她,她被旁人冠上「迷惑主子」的罪名,眼里容不得一粒细沙的大少奶立即命人将她卖去做妓——不是青楼妓女,而是更贱劣的军妓!
一路随军北上,怜秋离长安愈来愈远,马车上没有女子不流泪,包括她。
泪眼朦胧中,她睁大眼不舍地看着在滚滚尘烟中欲要湮灭的长安,怜秋很清楚,大少奶……是立下心肠不让她再回来的。她们这些当军妓的,要随军队南征北讨,一旦军队遇上敌人突袭或陷於劣势被迫撤退,她们更会成为最先被离弃的一群。
而且女子一旦被编入妓籍,终生也只能是妓女,再也不能脱籍。
想到她往後的遭遇,她的眼泪掉得更凶,断线珍珠似的落在衣裙上,成为暗色的碎花儿。
(二)
经过近一月的路程,她们终於抵达军队在边境无灵山的军营。
跟随士兵来到安置她们的大帐篷时,一掀开帐门,她们每一个人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比她们早来的一批军妓就在这儿,有少部分患上重病的军妓躺卧在角落处,骤眼一看还以为是屍体。其余尚健康的女子皆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身上仅披上一张毡子,毡子下,是赤裸的胴体,帐门掀开时,她们似乎有点畏光的低下头,身子不其然在抖震着。
只需惊鸿一瞥,怜秋她们这批新来的军妓已经将她们的憔悴收入眼底。
明明都是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子,可是这批女子却半死不活如同行屍走肉!
自己、自己很快也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怜秋绝望地坐下来,泪水再次落下,忽然有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她的脸上,替她拭去泪水,冰冷的触感如碰死屍,恶心的死亡气息扑进她的鼻腔里。
那只手的主人似怜似叹的对她说:「很快,你连哭泣也不会。」
「啊——」
怜秋一声尖叫,接着发疯似的奔出帐外,耳边似乎还听到刚才那女子的笑声。
巡营的士兵看见她突然跑出来,以为她要逃走,立即想前抓住她,她不住疯狂地挥动着小手,又叫又哭,甚至张嘴咬住了士兵的手臂,士兵吃痛,忙不迭将她抛在地上。
怜秋这觉这样一摔,几乎将她的骨头也摔断了,想起刚才那女子可怕的模样,立即爬起来,士兵眼看她又要跑,伸手捏着她的颈项将她按在地上,她还在不死心地挣扎,地上的尖石割伤了她的脸颊,细沙也进了她口中。
「这婆娘也真够狠,几乎咬掉我一块肉。」
「愈泼辣愈好玩嘛!」
「不过上级那边………」
「臭婆娘竟然敢偷走,你道上级会着我们怎样处置她?」
几个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看法,心照不宣。
(三)
这儿,是地狱。
以新替旧,旧的一批军妓刚刚被送走,还不知这些残花败柳之後会到哪儿去。
怜秋她们被送进来,跟上一批重重复复也是相同的戏码,什麽也没有改变,只是被凌辱的人换了对象。
眼泪、叫喊、挣扎……全都是无意义的东西。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她们,不过是被人忽略的暗影。
初时她们还会握住彼此的手互相鼓励一番,希望可以藉此让大家坚强地走下去直到离开,但要等新一批军妓代替她们,却是遥遥无期,没有尽头。她们很快便意识到这些口头上的安慰是无补於事,便自顾自卷缩着身体,帐内除了因性爱而发出的呻吟和喘息,再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为了可以短暂脱离地狱,每一回有军阶较高的将士来挑人服侍,她们无不放弃了尊严,主动献媚,对着他们说出淫秽挑衅的话语,卑屈地解下他们的裤头,含住男根,任由那些腥臭白浊的液体射满口腔,还要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是希望可以被选中,不用在同一个晚上服侍多个士兵。
含苞待放的娇花,还未完全绽放,便在肮脏黑暗的炼狱中遭到扼杀,苟延残喘着,默默等待死亡。
尊严和自我,卑微的灵魂再没有东西留下……
她们不再是人,她们只是一堆羞耻之心被埋葬的淫靡玩偶。
千遍万遍,怜秋有怨恨过很多人,酒後乱性的大少爷、把她推入地狱的大少奶、将她折磨得半人半鬼的士兵……
只是这麽一点怨恨,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持,她可以做什麽?
她只能任人宰割,让自尊和灵魂一点一滴被腐蚀。
(四)
不知在什麽时候开始,怜秋觉得胸口开始泛疼,其他人也是这样。
——彷佛有什麽长在身体内要绞破她们的心脏!
(五)
某天醒来,疼痛的地方竟出现一个小小的伤口,还渗出血来,她们拭了又拭,终究止不住血水。
随着日子的过去,伤口愈来愈大,甚至发出阵阵恶臭,是如同腐屍一样的气味。
痛口的痛楚也愈加厉害。
终於有军医来看她们,但诊不出究竟是什麽病,军医只向将军报告说:「此怪病恐怕会传染给军中士兵,还请将军下令烧死她们吧。」
医者父母心,她们皆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狂火袭来的一刻,一直寂静如死的她们出乎众人意料开始挣扎起来,又叫又喊,声声凄厉,却始终无法逃出去。
濒死之际,怜秋隔着火光,死死瞪住那些士兵,朝他们伸出手,彷佛想抓住什麽……
(六)
大火从清晨烧至黄昏,在火光奄奄欲灭的时候,忽然有士兵伸手一指,震惊地道:「你们瞧!那究竟是什麽花?」
夕阳之下,火光之中,一朵接一朵的诡异的艳花绽放成血海,美丽得令人屏息,翠绿枝叶下连住了焦屍的身躯,彷佛是生生冲破血肉而出的!
将军连忙着人再添柴加火,熊熊烈焰共烧了七天七夜,这才将所有红花烧成灰烬。
事後,将军命士兵将焦屍深深埋在无灵山的黄土下,悄然无声地,本该烧成灰烬的红花在夕照下竟然再生出来,有生命似的破土而出!
并没有人察觉到,那种红花已经缠紧了他们双脚……
在黄昏里开始绽放,在黑夜里全然盛开,翠枝红瓣,形似振翅欲飞的火凤凰,在夜里像萤火虫般发出微光。
传说这就是邪恶之花「凤火流萤」的由来。
(七)
无灵山的腐臭味一直没有消散过。
听说每逢深夜,在无灵山一带都会出很多个千娇百媚的女郎,每个都赤着身子,胸口生出一朵奇异的红花,在黑夜里散发出艳丽的红光,照亮着每个女子的脸庞。
她们会引诱过路过的男子与她们交欢,然後在高潮中噬咬他们的皮肉,吸尽他们的鲜血。
淫荡,残忍,嗜血,她们不会明白什麽是爱。
往日卑微的灵魂已死,以怨恨挣破最後一点理智和软弱,她们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还有人性最阴暗的一部分。
众人皆道她们是凤火流萤的花妖,以男子的精血令她们胸前的妖花永恒不凋,保持她们青春美丽的容颜。
没有人忆起,她们曾经也是人。
没有人知道,她们当中,曾经有过一个叫「怜秋」的少女。
(八)
圆月微光,照清了半身浸在河里的女子的容貌。
冰肌玉骨清无汗,一双柳叶眉微挑着,饶有兴味的在打量着自己的倒影;睫毛细密,眨眼时像在搧扇子;一双凤眼微吊,眸里柔意生波,莹莹亮亮,一颦一笑,皆是妩媚。
葱指掠过了水中的容颜,女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残留在唇边的鲜血,仔细品嚐着那种令人上瘾的味道。
愈是无情嗜血,那花长得愈美,生长在胸前的红花,美艳得可滴出鲜血来。
「呵……」
女子娇笑出声,嗓子十分甜美悦耳,听起来还是像在歌唱的黄莺。
彷佛在回应她的笑声,晚风蓦然吹起,惊动了草树,沙沙细响中,似乎听见有人在问——
美丽的花妖,你可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