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一面犹豫一面追上男人的脚步,正好看他登上嘎吱作响的楼梯,紧接着敲门声打开的木门一隙露出温暖黄光,又在吴海桓後脚踏入之後瞬间紧闭,白苓扶着墙,还打不定主意上楼,她听得见木板在他们走动时的声响,也许有说话,但总之是没有听见。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一般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吧?本来就没有打算做什麽的她,就算看到了什麽也只是看到而已,没有理由占着名为「爱」的位置。
白苓动也不动,好像偏移瞬间就会失掉什麽,她在回忆中寻找一切的源起,但线头乱在线团中,怎麽也拉不清,是当她开始夜夜等待场中忙碌的女侍靠近吧台的时候吗?是她一定要和微笑的女侍说上一两句话才能安心回家的时候吗?还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那个脚步相伴走过回家的长路?或者是当她第一天推开爱口茶坊的大门,迎上来的那张笑脸?
她想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明白的,这是靠近之後必然的结果,她与何爱云之间只有一条路,不是前进,就是後退。
已经向着她走到这里,没有绝望以外的路能让旅程回到起点,白苓有些不甘心,至少想要让不曾具现的情感留下痕迹,在最後告诉她世界上有这样一件事,这麽决定的时候,白苓小心踏上楼梯,尽管身上的热度不能驱散,心情却是轻松了,大概只有确信会被拒绝的此时,她才有勇气走上去。
楼梯顶端的门「嘎吱──」又开了,吴海桓看到她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但没有叫出声,光亮的房间内传来女人的声音,吴海桓偏头向後,随即就匆匆下楼,让脆弱的木板梯砰砰砰地响。
「不好意思!」擦身而过的时候,吴海桓没有省略有点勉强的微笑。
白苓愣着看年轻人拐出後院,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爱云立在阁楼门口,少女已经脱下毛皮外套,里面穿的还是一贯的白T-shirt,背光的她表情有些模糊,但肯定不是平常的笑。
「我……」白苓找不到解释自己出现的理由,索性说,「……大概知道了。」
她听到爱云吸气,但没有追问,於是她自行继续:「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小爱看着她,一手扶在门框,没有出声,白苓忽然怯场,她没有处在这个境地过,人家都是怎麽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我喜欢你」?她打算说的确实也仅仅於此。
不知不觉她又垂下视线,然後感觉到楼梯的摇晃伴随木板摩擦噪音。
「什麽事?」小爱已经走到白苓面前,身材稍矮一点的她,在一层阶梯的距离恰好能与白苓平视,左手扶墙低了,她略为倾身,像是已经准备好细听。
这个距离让白苓更加不自在,她得用「最後」这两个字眼压着自己不要转身,已经是最後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思面对她,从此之後没有理由在乎,所以只要原原本本讲出事实就好。
「小……爱云,也许你知道了,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会明白人们在想什麽的那种人,如果不知道的话,也不用担心,我说完就走,只是给你知道而已。」越拉越长的开场没有稳下白苓的心跳,只是让她在强迫自己直视心爱的女孩时,像是被紧紧拧住胸口,「那个……以某种特别的意义上来说,我喜欢你。」
原来世界不会改变,这是白苓的第一个想法,她们还是面对面站着,像是再平常也不过的寒暄,除了快要能嗅到呼吸的距离,原本打算说完就转身,但白苓发现自己很难移动,生怕一个破坏僵持的平衡,就要让两人的一切开始崩解。
「为什麽……」爱云低声,鲜少听到她这麽踌躇的声音。
「没有为什麽,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像是配合这个氛围,白苓的回答接近气音。
「可是……好久……」
白苓感觉到上臂的压力时,它已经一路滑到掌背,她还琢磨着少女的话,然而覆上她的那只手拗执地钻入她的指缝,感觉到落入手心的指尖,她被触感巨大的存在攫取,原本考量着什麽已经落得很远。
踩在上一阶的少女向她靠近,白苓顺势闭上眼睛,但除了似紧实松的手,没有任何肌肤被碰触。
「谢谢,今天先回去吧!」一耳被她的声音震动,大概就是因为这麽小声,她才要凑到自己耳边,「听说你买了收音机,改天可以去听吗?」
白苓在思考完之前就点头了,她张开眼睛,看到小爱极近的笑容,忍住接近的念头,同时手指被松开。
「晚安!」
白T-shirt单薄的身影在远离。
「那个……我没有……」白苓对着轻摇的黑发叫出声,「我没有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麽。」
爱云的手在触到门拴时停了一瞬,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宛如在吧台後低声与杰彬交谈那样,平静而认真地说:「明晚请等我下班。」
白苓点头,看着阁楼的光出现又消失,然後才慌忙补上:「好的!」
她又在楼梯半途站了好久,突然觉得不太牢靠,於是扶墙下来,走到茶坊正门前,还隐约听到里头越来越热的酒拳,白苓站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冬夜风冷渗入棉外套,於是开始走路驱寒,然後越走越快。
两排店家紧闭的街上只有穿旧军服的女人走着,靴子踩得石子地沙沙作响,她一路走到渡口,才不得不停下,等待船的时候,她想着什麽样的电台才能陪她度过明天以前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