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得毫无退路的桑语柔,胸口忐忑的贴着门板,害怕得瞅着眼前像要攻击她的翟易匀,颤抖的双唇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摇头示意他别再靠过来。
翟易匀无动於衷,滚动轮椅亦步亦趋,直到轮椅抵住她身子才停下来。「你叫啊,叫啊,你叫也不会有人过来,何况哑巴根本叫不出来,没人听见!」
他痛恨自己是残废,家人还找个哑巴跟他凑合;痛恨看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他在欺负她,偏偏他是个废人,谁也欺负不了。
看懂他严厉的唇语,桑语柔发不出声音的嘴唇不断颤抖,却一个字都无法表达。
唯恐他有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伸手推轮椅,可是翟易匀拉上煞车根本不能动。被箝制在轮椅跟门板间,她无助的向门板瑟缩。
看她无处可逃的可怜模样,翟易匀大笑。她白皙脸庞吓得惨白,他心里更是痛绝,变本咆哮,「难道你不知道我妈请你来不只是来伺候我生活起居,也连带要伺候我睡觉,帮我生孩子。你别把他们想的那般单纯,一个残废配上一个哑巴,在大家眼里简直天作之合。」
她依然无语,惊恐的摇头,嘴中发出的吱唔声让翟易匀鄙夷。
『你冷静下来,让我出去。』惊慌中她忘了他看不懂手语,却对他比出手语。
「哈哈哈……」看她的手漫空比划,翟易匀肆无忌惮大笑。「你在比什麽,谁看得懂!我妈真是聪明,找着聋子、哑巴听不见我骂人,也回不了嘴,跟我吵不起来,真是高明。」
他话说得急促,桑语柔看不出他唇瓣震动的弧度,不知他的语意,却感受到他四周狂暴气息。
她必须先逃出去,等待他怒消。
慌张伸出双手拉了拉身旁的喇叭锁,表示她要出去,但是他坐着轮椅紧抵住她,她压着门,门根本开不了。
「想出去是不是?」翟易匀无意让她出去,成了残废足不出户,总有人要陪他打发时间。
她猛然点头,惊吓的眼神不敢与他交会,心跳急促得像要从咽喉蹦出。
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举动。他缺一条腿,纤弱的她依然无法逃脱,发不出声音,谁也无法听见她的求救。
桑语柔来後,翟易匀不是首次发狂,据言,自从受伤後他性情大变,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重残而怨天尤人,个性变得刁钻,阴晴不定。当他发飙时她屡屡害怕得像只受了伤的羔羊,只能等他闹够,才得喘息。可是周而复始,除非她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看护工作,才能停止这种风雨欲来的折磨。
可是,与生俱来的残缺异於常人,有人肯收留她,给她一份工作得之不易,况且这是启聪校长好不容易帮她找的工作,论恩泽更不能轻易退缩。
她相信人性本善,翟易匀假以时日面对现实,性格即能收敛。
趁翟易匀不留意,她快速伸手扳开轮椅刹车,赶紧将轮椅往後推,可是轮椅未移动,她却被他警觉拉住手臂,「你想逃是不是?」
她惊慌摇头,用力甩开他的手,忙乱中她推开轮椅,转身握住门锁却来不及打开,翟易匀双手朝她用力推,使她重心不稳慌忙拉住翟易匀,两人一阵推扯,轮椅一滑,翟易匀连人带车翻了过去,压住桑语柔。
跌在地上的他恼羞成怒,拉着桑语柔不放,眼冒凶光的瞅她。「竟敢推倒我?」
匍匐在地的桑语柔满脸无辜,急促摇头试图发出喉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翟易匀根本听不懂她像婴儿支支吾吾、咿咿呀呀的声调,不耐烦的怒火中烧,爬过去压制她。「欺负我缺条腿是不是?不要忘记我还有一只腿,两只手,虽再也不能骑重机,可是修理人绰绰有余。」
仰躺在地的桑语柔无语。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像一只遭受淩虐的小猫,随时都要人保护。你来照顾我,不是来寻找避风港,你没资格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
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麽,更不敢注视他,直到跌在地上,她仍不知做错什麽事引他发怒。
中午端进来的饭菜丝毫未动的放在茶几上,她以为他应该吃饱,进来收拾碗筷,岂料一进门他脾气发作。今天菜肴亦是周嫂所煮口味并没改变,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看着我,听见没。」
她怎可能听见。压在她身上的翟易匀恼羞成怒的扳过她的脸,强迫她正视他,「告诉我,为什麽所有的人都躲着我,孤立我,我真有那麽可怕吗?」
她不知情的摇头,她真的不知原因,但可以体会,他家人对他性情大变已感到失望及失去耐性,从积极开导已然变成任其发展,在难以沟通下,为减少冲突发生,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桑语柔似乎成了他和他家人唯一媒介。
她不能说,不会多话,除了逆来顺受,善良本质也愿意宽容同样身染残疾的翟易匀。
只是,他何时才能真正敞开心胸接纳他人?
***
两人一仰一俯对峙须臾,桑语柔被翟易匀眼中溢出的凶悍吓得唇颚颤抖,眼角泛起泪光。
瞥见她眼眶噙满泪液,翟易匀气急败坏。她的样子摆明他欺负她,他又咆哮,「哭!只会哭!一天到晚看你哭,烦不烦,烦死了!」这女人不会说话倒很会哭,来了一个多月哭了多少次,像受尽委屈,泪水彷佛可以征服世界,哭即能将一切事情摆平,令人不厌其烦。
他用手撑起身子,远离她那慑人的眼泪,免得她愈哭愈起劲,被发觉了,所有人的矛头又将指向他,在这个家他已是一无是用的累赘,不需要再多个罪名,成为众失之的。
见他吃力想爬上轮椅,桑语柔赶紧挥挥泪爬起来,将仰躺的轮椅扶正。
他安然坐回轮椅,桑语柔胸臆的惊吓虽未平复,却也稍微松口气,连忙拿起桌上笔纸写:要吃饭吗?
「不想吃!」他嘴里不驯的迸出这几个字,桑语柔一时没察觉,又将白纸黑字递到他面前,指指上面的字重复问一遍。
翟易匀已经回答过了,她又问,惹得他心烦气燥的用力一挥,挥掉桑语柔手上纸张,「都跟你说过了,不吃就是不吃,你这哑巴怎麽这麽难沟通!」
他气吁吁的转动轮椅走到床边,对着漆着淡蓝色调的墙壁扬声嚷着,「没事干嘛请个哑巴当看护,是不是我没被撞死,希望我活活被气死!」
桑语柔看出他余怒未消,不敢再掉眼泪。未免持续触怒他,她怀着不安蹑手蹑足走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将碗筷放进托盘,尽快在他下一波发飙前端出去。
把托盘端到厨房,周嫂见她头发淩乱,双眼红肿疑似哭过,大概猜出端倪。接过托盘关心询问,「二少爷又发飙了是不是?」
她擤擤鼻水难过的点头,委屈的泪水顿时爬上白皙脸庞。
「别哭。」周嫂像母亲般抚抚她的背,安慰她,「二少爷还没受伤前个性不是这样,我在这里帮佣十多年看他长大,他对我很尊重也很客气,可是一出车祸整个人都变了,他本性善良,语柔,你多包容他,别跟他计较,知不知道,等他身体好点就会变回来了。」
她点点头,这席话周嫂讲过无数次,她能将委屈往腹里吞。
擦擦眼泪,对周嫂比手语,『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看见流理台上还有未清洗的菜,她走过去帮忙。
一个多月来,年近六旬的周嫂很能体谅她的不便,也心疼她与生俱来的缺陷。
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鄙视弱势,仍有很多人愿意给予他们尊重与关怀,以同等的眼光对待。幸好这里尚有她生存的空间,有多少不幸的人却在夹缝中挣扎,她自觉幸运,所以,这些委屈她都能坦然承受。
周嫂心疼的推着她,不让她接近流理台,「上楼休息,这里我忙就可以了,等一下晚餐早点帮二少爷送去,免得他饿得心慌,心情不好又闹情绪。」
她懂周嫂的意思,二少爷午饭没吃,倘若饿肚子晚餐送晚了,又要鸡飞狗跳,前几任看顾都这样被他逼走,不是仅做三天,就是撑不过一个星期,而桑语柔已熬过一个月。她并不想被打倒,也愿意相信周嫂所言,二少爷本性善良,只是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