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期末考的结束,今年也跟着接近尾声,爸妈收到我的来信後,真的把高中时候的那封信寄来给我。
我将缄封的信件从信箱抽出,上头是妈向来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书写着我的名字。随後我将信件收入包包只身前往木雕社,打算趁着年底将一些完成的作品封箱、寄回家。
这趟到学校除了处理这些杂务,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非得对梁立辰说不可。
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说绝对会後悔。
绝对。
出电梯後,我拐弯走进通往社办的走道,首先经过钢琴社。我的视线不经意掠过窗内,意外地瞧见许多木雕社的学长都在钢琴社,我忍不住顿下脚步多看一眼,就这样迎上梁立辰抬眸的目光,恰似初见。
只不过这次我们谁也没错开视线,他像是早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般,没有半分惊讶,仅是唇角微扬,深邃如潭的双眼凝视着我。
世界彷佛只剩我们对望。
他脱离人群,双手插在口袋里笔直朝我走来;而我依然驻留在原处,注视着他一贯从容的姿态,并将他挺拔硕长的轮廓完整捕捉在我的视网膜。
最终梁立辰的步伐止息,我们之间仅仅隔着一扇门。
门板霍地被推开,我的发丝随着刷起的风舞动,只感到自己落入他的怀抱,就在这满是社员的钢琴社。
「等你很久了。」他具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等我?」我在我们之间腾出空间,纳闷地问着。
梁立辰还来不及回答我,一阵鼓噪伴随所有人的回眸扩散开来。
「咦、是女友吗?」
「喂喂,立辰克制点啊!小学妹都要心碎啦。」
「妈啊!好像真的是女友耶……」
「你这小子,是把其他人都当空气了啊?问你晚上到底去不去,结果你带一个妹子来放闪。」
我回首环顾钢琴社一圈,看见几个熟面孔,包含佑伦学长、承轩学长、钢琴社跟木雕社的社员、甚至哥和小岚都在。最终我的目光落在小岚的侧背包吊饰,黑白相间的上色、还有特意署名的刻痕,那是我做的木雕钢琴。
我讷讷地抵了抵梁立辰的胸膛,试图保持一些距离,毕竟现在人多,低调比较不会招来什麽事端。只不过他倒是对现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揉揉我的头才松手。
「大家在说今晚社团联合跨年的事,如果你不想一起来的话,就我们两个自己跨也行。」他彻底忽视众论纷纭的人群,微笑说道。
那音量虽然不算大,但应该是整间社办都听见了,要是不想活命的话,就尽管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吧。
我望着他,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地咽下口水,「喔、一起不错啊,听起来还不错。」
而後他满意地弯起黑眸,带上爽朗舒服的笑容:「那晚上我去你那接你。」
过去一直认为成熟世故的他,如今竟像个大男孩般如此笑着,我也不禁会心一笑。
跨年的事就这样在众人的欢声鼓舞中定下来,而我终究没机会将原本想说的话对梁立辰说出口。
一群人自钢琴社鸟兽散以後,我独自到隔壁的木雕社将作品一一封箱。突然眼前一暗,熟悉的茉莉花香窜入嗅觉,我下意识地抬头,望见小岚正用不同以往的神情俯视着我。
「怎麽了?」我不由自主又将眸光落在她侧背包的木雕钢琴上。
她轻皱着眉,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尔後撇开眼,嗫嚅道:「亦贤跟亦铭哥离开了。」
我一愣。
但还没能厘清小岚对我这麽说的用意,她便接着续口:「谢谢。」
而我又是一阵愕然。
「只是想说声谢谢,」她倏地转身,「关於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不待我回应,她连声再见也没说地一走了之。我依然只能哑口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最终对着连点余温都不残留的空气,浅笑。
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也已经不重要了。
傍晚我回到住处彻头彻尾地整理一遍,暗自思忖着租约到期後要搬到较小的雅房,并将返乡行李预先收拾好、靠在墙边放妥。大致打理完毕後也把自己弄得汗流浃背,便拎着换洗衣物进浴室冲澡,决定先洗去一身的疲惫再出发跨年。
淋浴过後我按亮书桌上的手机,发现上头有一通未接来电,於是我从背袋里拿出耳机,打算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回播。
铃响不久,电话那端便传来梁立辰的嗓声:「喂。」
「刚才我去洗澡,没有接到。」我坐在床边解释着,手边整理头发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
「我在楼下。」他短促地应了声。
我这才顿下手边的动作,看了看自己还湿润的发丝,暗忖着现在该怎麽办。
「那你要先上来等吗?」半晌,我这麽说。
梁立辰没有拒绝,所以我将头发大部分的水分拧乾便下楼替他开门。只不过见面时有些尴尬,毕竟从没让家人以外的男人见过自己刚洗完澡满头湿的样子。
相较之下,他倒是自在许多,甚至拿起吹风机说要帮我吹头发。
此际的一切自然到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静静坐在书桌前,透过镜子观察他认真为我吹理头发的模样。梁立辰额前的发丝低垂,略微遮掩了他深邃的轮廓,向下延伸是他高挺的鼻梁,五官恰到好处。
「到现在还这麽喜欢偷看?」他没抬头,但嘴角带上的笑意无从忽略。
「好啊,以後都不看你了。」我也笑,却不忘故意赌气地说着。
梁立辰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放下吹风机,接着拿起梳子将我的长发梳直。
望着他沉默的脸容,我握住他的手、同时也中断他的动作。直到他抬眸凝视镜中的我,那些稍早来不及说的话,只转成一句简单的言语。
「梁立辰,出国吧。」
他幽黑的瞳仁闪过一丝惊讶,却又随即敛下,眸底依旧深不可测。
见他不语,我起身,并且让自己完全地面向他,「我会等你。」
「所以出国吧。」语毕,我与他十指交扣,直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向来都是他不求回报地为我付出、给我承诺,所以这次,由我来。
我是真的不害怕。
只见梁立辰唇角溢出一丝轻笑,随後俯身,双唇就这麽贴上我额前,「那……就这麽说定了。」
终究,我们都笑眯了眼。
一年的尾声在我们短暂的憩歇间到来,我跟梁立辰如约前往社团联合跨年所约定的河堤,比起人挤人的看烟火跨年,大夥们对於烤肉更有兴趣。
钢琴社负责生火、组装烤肉架,而木雕社负责备齐食材,至於我跟梁立辰则是去买ㄧ些不同的饮品、和仙女棒等杂物,分工合作让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等到我们回来时,前置工作也都发落得差不多了。大家三两成群开始打闹,有人说这是大型社游,甚至有人提议今後每年都要举办联合跨年。
「其实我觉得不用跨年也可以举行烤肉耶。」
「你根本只是想吃肉吧!」一名学长往他头上敲了下。
「就是说啊,学弟不要光吃不动啊!」
被敲一下的学弟揉揉自己的头顶,一脸委屈地喊道:「喂、你们真的很坏!」
接着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我看着眼前一群孩子似的大学生,忍俊不住,而後拎起手中的饮料,朝他们唤了声:「饮料回来了喔!」
也许是聊得口渴了,大家听见我这麽一说便一涌而上。梁立辰接过我的手提袋置放到椅子上,并站在一旁协助发放,我从袋子里拿了两罐清茶、梭巡着哥的身影,最後在河堤边瞥见哥正眺望着夜景,於是捧着清茶迈步向前。
「给你的清茶。」我躬身,将手中的冷饮递上。
「谢谢。」哥和煦一笑,「怎麽特别跑过来?」
虽然想对哥说我只是单纯想聊聊,不过除此之外我的确有特定的事情要跟哥说,严格说来也是种别有用心吧。
「哥,我请爸妈把信寄来给我了。」我缓道。
原以为哥知道这件事的当下会有几分惊讶,可他没有,反而是处之泰然地侧过头来看着我。
「读了吗?」那语气淡到不像问句。
我只能咽下一口清茶,摇摇头,「还没决定。」
他嘴角微挑,随後朝我投以一贯的露齿笑,「我可不会鼓励你读的。」
哥的坦率使我忍不住笑了。
「知道了。」我笑道,而後起身,回头望着已经在烤肉的大家,「走吧!一起去烤肉。」
此时佑伦学长远远看见我们便扬声喊道:「思宁、凯皓,快过来一起玩!」
我们加紧脚步跟上,梁立辰和学长他们一群人围成一个圈,我跟哥也并入其中。佑伦学长递给我跟哥一人一支仙女棒,甚至不断将烤好的食物放入我们的纸盘里,「多吃点喔!大家抢食的速度可不是你们可以想像的。」
语毕,学长还俏皮地眨了眨眼,逗得我跟哥笑都笑到合不拢嘴。
直到今年落幕的前一刻,周遭的嬉闹声与欢笑声和成了不会间段的背景音。我吃着梁立辰替我烤的玉米,时不时环顾大家露齿开颜的模样,有种盈盈的满足感填满在心窝。
所有人饱餐一顿後一窝蜂挤到河堤边,不论是钢琴社还是木雕社的成员,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望着夜空。一名学弟更是将手表举得高高的,并且将倒数的数字大声喊出,好让大家也能齐声参与。
忽然,一道光线自天边划过,惊呼声响彻天际:「啊、流星!」
「是榆雯啊、一定是榆雯!」
「快许愿!」
我几乎是同时松开手里掐着的信纸,风一吹,就这样毫无束缚地将纸张带往夜空深处最亮的星。
尔後我抱起静置在身边榆雯留下来的画册,阖上眼许愿──
希望从今以後,每个人都能这样幸福地笑着。
此时此刻,梁立辰在我身旁握起我的手,我抬眸,彼此相视而笑。
不论这是尽头还是永恒,对我来说,都是幸福了。
榆雯,我幸福了。你也能听见吧?
──《刻痕》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