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听见梁立辰提到老师,手机恰好响起,他和我都有些纳闷这个时间会有人打来,我们下意识地看向手机萤幕,来电通知是显示榆雯,於是我没有进一步思考就接起来。
「喂。」
「喂、你好。请问你认识这只手机的主人吗?」我是预期要听见榆雯的声音的,可是没有,对端传来的是较为粗旷的男性嗓音。
霎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认识,我是她朋友。」我的喉咙有些乾涩。
梁立辰俨然也察觉到异状,他拢着眉宇、靠坐在我前方的矮桌上。
「她搭计程车在罗斯福路上出车祸,现在在台大医院急救,因为只有你的电话打得通,可以的话麻烦你帮忙连络她的家人。」他顿了顿,「那个、她情况很危险喔,要赶快。」
我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脑子一片白。
「好,我、立刻联络。」我挂了电话,浑身颤抖。
下一秒,我发疯似地翻找手机通讯录,滑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才惊觉自己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榆雯家人的联络方式。虽然榆雯曾经介绍我给向爸爸认识,可那就只是礼貌性的相识,说不准他根本不记得我,更别说是留电话了。
怎麽办?
我慌了,彻底慌了。
「思宁?」梁立辰按住我的肩膀,「怎麽了?」
「榆雯她……她出车祸了。怎麽办?那个人说榆雯状况很危险,可是我现在谁都连络不上……怎麽办、该怎麽办!」我发冷哆嗦地颤着声、越说越慌,无法克制地陷入可能会失去榆雯的恐惧。
闻言,他面色凝重,但说话的口吻不失冷静:「现在能在寝室里找到榆雯的证件吗?」
我不懂梁立辰需要榆雯的证件做什麽,但还是一个劲地点头,「我去找。」
榆雯有个坏习惯,她从不带身份证出门。
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踉跄不稳,可此时也顾不了脚痛,只想着要用最快的速度进房找到证件。梁立辰将我的举动看在眼里,但是并没有阻止我起来走动,大概是知道就算他想劝阻我也听不进去,所以他就只是搀着我进到房里。
我在榆雯的抽屉里找到身份证,梁立辰接过身份证後播了通电话,并将榆雯的户籍地址告诉电话另一头的人,请他尽可能地立即赶到榆雯家通知她家人。
事情交代完毕之後,他走向我、揽了揽我的肩,力道很扎实,却不见他特意使力。
「先别胡思乱想,至少现在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压低音量,稳重地诉说着。
我仰首,望见他对我透露一丝极浅的笑容、无奈的,而我也努力微笑,但彼此都知道很逞强。
梁立辰抚过我的後脑杓,然後拎起钥匙,「走吧,去医院。」
我想,此时再多的谢谢都嫌辞不达意了。
事实上住处离医院并不远,我却觉得那段路途漫长得达不到终点,好几度我的眼眶一酸、有股冲动就要迸发出来,可是又觉得哭了的话,就像在宣告着什麽似的。
所以不准哭,虞思宁。
我紧紧捏着拳头,抓着一丝希望、也抓着一片虚无,纵使到头来我其实什麽都没抓住也不愿松开,因为放手的感觉彷佛是亲手放掉榆雯,会绝望的。
我们坐在急诊室外,医院里参杂着淡淡的酒精及药水味,加深了四周胶着窒息的氛围,时间过了多久没人知道,只知道恐惧正急速滋长,点滴地将我吞噬。
梁立辰的脸色黯淡沉重,手肘靠在膝盖上、双手的指尖轻轻交触,他既阴郁又沉稳的侧脸看起来若有所思。我想他大概早已习惯藏匿心思这种事,即便他的担心不比我少,外在表现仍显得沉着内敛许多。
而我始终是最学不会坚强的那个人。
时间不断在煎熬之中流失,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医生或护士走出来的一刻,因为到时候无论消息好坏都得接受,这种未知的惧怕会伴随时间增长,能做的就只剩压抑。
此时榆雯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向爸爸一看见我便加快脚步朝我们走来。
「怎麽回事?榆雯怎麽会在这个时间出车祸?」
我无法直视他们慌张担忧的脸孔,对於突如其来的一切更是不晓得该如何启齿,只能难受地低下头。
梁立辰握了握我的手,尔後松手走上前,「榆雯昨晚跟一群朋友去夜唱,搭计程车回来时出车祸。」
「那现在状况呢?医生护士怎麽说?」向妈妈急得双手都抓住梁立辰的手臂。
「榆雯还在急诊室里,」他静默了半晌,看起来欲言又止,「……要等医生出来才会知道详细情形。」
此时急诊室的门开启,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身旁的护士朝我们投掷视线,「你们是向榆雯的家属吗?」
榆雯的爸妈一听立刻上前,我也关切地跟了上去。
「病患在车祸现场时已经瞳孔放大,虽然送过来後有救回来,不过目前昏迷指数只有三,我们会说今晚是关键,但情况不太乐观。」语毕,医生礼貌性地颔首,转身离开。
护士小姐还留在原地,她走近榆雯的爸爸妈妈,声调平稳地交代细项,「病患会暂时安置在加护病房,只是家属可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办後事的心理准备。
有些话不必说明,再怎麽婉转都能够听懂,护士所言几乎是宣判死刑,可她却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果然、果然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这种惶恐,这种将要失去却束手无策的惶恐。
向妈妈堪不住打击,双腿顿时瘫软、失力地就要跌落地面,梁立辰上前扶住,而我一阵茫然,觉得喉头被掐住似地哑了声,心也突然凉了。
向爸爸绷紧了嘴角,两眼空洞地屈膝跪地,「救救我女儿……拜托了,求求你们。」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向先生你别这样!」护士小姐面色诧异,上前想搀扶,可是向爸爸就只是掩面,低着头的背影上下急促起伏着。
我知道向爸爸哭了,一旁的向妈妈也早已哭得涕泪纵横,而我只能眼睁睁目睹他们濒临绝望的深渊,自己却瑟缩在梁立辰怀里无能为力。
头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