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榆雯参加迎新回来之後,每当我到木雕室雕刻,她总会携带画册跟着我一起来,说是很久没有画我雕刻的模样,最近有时间绝对不能错过机会。
虽然她说得言之凿凿,但我想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想知道我最近发生什麽事,或者正确说法是──我跟梁立辰之间发生什麽事。
「最近练琴的时候发现,立辰好像会随身携带雕刻刀。」她放下素描笔,圆润的双眼藏匿着有意无意的笑,俨然就是一副总算被她逮到社办里都没人的机会。
我知道她在暗示什麽。
榆雯当时去参加营队的活动,彻头彻尾都不晓得发生什麽事,只不过她的观察力甚是灵敏,一下子就察觉我跟梁立辰之间,不同以往的相处模式。
「我的用具在这,那不是我的。」我微微举起平口刀,并且抬眸看了榆雯一眼,然後继续埋首雕刻。
余光之中我隐约感觉她再度拾起素描笔,视线是落在我身上的。
「不过他会雕刻的事情我真的蛮讶异的,你们有打算一起雕刻吗?」她的音色算不上兴奋,类似期待。
我轻拍手上的木屑,接着拿起砂纸,「他不是木雕社的社员,所以可能没什麽机会一起雕刻。」
「那有什麽问题,立辰提过他家也有木雕室。只不过,你应该还没去过他家。」
我一怔,忍不住抬头望向她。榆雯偏着头,微微颦眉的模样像是替我苦恼,然後眨着润泽的眸子无辜地盯着我瞧。
我只好赶紧收回视线,免得被看出什麽端倪。
天知道我何止去过他家,还在他家、他的房间过夜。
那晚过後,我跟梁立辰的互动算是产生微妙的变化;我们不是情侣,但突越了原先摇摇欲坠的朋友关系。
他三不五时就会接近我,见面时我也不再刻意说些伤人的话逼退他,因为仔细想想就会知道没有必要。梁立辰说的没错,我的确没考量过他的心情,总用自己的角度去替所有人定义幸福,最後才会伤了佑伦学长、也伤了梁立辰。
我曾想过要收拾残局,不过我想事态已经力挽狂澜了,有多少能力就该做多少事,显然我的能力不足以改变现况,能做的就只剩维持现状,至少别再恶化。
即使梁立辰来找我时还算低调,但他那为数众多的青睐者仍有注意到,而且投射来的目光总是压迫感十足。
对此梁立辰倒是不予理会,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过去他交往的对象是小岚,实在无法挑剔。如今总算待到他分手了,梁立辰却毫无顾忌地与我亲近,我可以体谅她们难免心有不平。
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之间,依然没有僭越那道界线。
「待会有约,你要不要先去忙你的。」我起身将上色完毕的作品置放在架上,回头望着榆雯。
「该不会是那个犀利的承轩学长吧。」她眯起眼,声色危险地诉说她的臆测。
闻言,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同脑袋都是顿住的。
为什麽榆雯总是能料事如神,我不懂。
有时候身边有个太了解自己的人,不尽然是件好事,因为任何细微的一举一动代表什麽,对方都尽悉了然。
见我默不吭声,榆雯更是肯定自己的忖测,表情显然也是没有打算要放过我的意思。
「你们要出去做什麽?」她一脸就是要我从实招来、坦白从宽的模样。
可我不晓得要怎麽回答,因为承轩学长并没有明确说要去哪、做什麽,只告诉我他会来接我的时间。反正以往跟学长出去都是单纯聊聊天、散步走走,於是当时也没有多问。
我抿唇,「……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去!」她扬起声调对我吼声。
我下意识揉了揉耳朵,感觉总有一天我的听力会因为榆雯受损。
她接着按住我的肩,扳起认真的脸孔论道,「思宁你这样不行喔,你都已经有立辰了,不可以去招惹那个学长。」
「他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好吗。」我摇头叹气。
真的不想要再节外生枝。
榆雯堆起无奈的神情,「我真的会败给你。立辰就不用说了,可是那个承轩学长,他很可能不是这麽想的。」
「都约好了,你总不能要我放学长鸽子吧。」我将工具一一收进手提袋,续道,「总之我要先走了,你真的担心的话,晚点回去再跟你聊总行了吧。」
不待榆雯做回应我便拍拍她的肩膀离开木雕室,还不忘留下一抹浅笑,她也只得没辄的道声再见,要我路上小心。
坦白讲,她说的我不是没考虑过。可是我又能怎样,难道要因为自己单方面的猜忌,就不分是非断了所有联系吗?我已经因为自以为是而伤己伤人一次,这次不想。
学长跟我约在学校外的加油站旁碰面,越过斑马线之前,我看见学长坐在黑色机车上的轮廓,还有投射而来的目光,不远。
他将安全帽摘下挂在後照镜上,凝视我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移,虽然是几近面无表情的淡然,我却感到无以名状的温暖,不禁勾勒出微笑。
然後映入眼帘的是前所未见的画面,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的双眼笑了。
这才知道原来学长的眼睛也会笑。
待绿灯亮起,我走过斑马线,来到学长面前。近距离和学长的笑容对望,突然间就什麽话都说不出来,视线却还是移不开。
承轩学长敛下笑容,「发什麽呆?」
「没有。」我摇头,并拿出装在手提袋里的外套,「外套洗好了,谢谢学长。」
在梁立辰家过夜的那晚,我完全忘了学长的外套还在那,所幸他隔天清晨拿给我,否则真不晓得自己什麽时候才会想起来。
学长伸手接过外套,并将帽子递给我,「你似乎很相信我不会把你卖了。」
「反正大概就是走走逛逛吧?」我耸肩,接过安全帽。
「能不能别这麽信任我,怎麽说我都是男人。」学长甚是正色严词的诉说着,平静的瞳孔笔直地侵入我的视野,撼动我的思绪。
我咬唇。
「总算意识到要担心了吗。」他轻笑,「怎麽办,上不上车?」
学长双眼微眯,高深莫测的谛视着我。
此时的我也是猛盯着他看的,不过他静如止水的眼瞳,始终没有对我透露心思,只能猜,但摸不着头绪。
──命运就是场赌注,怎麽样?赌不赌。
答案呼之欲出。
也许心中那禁锢的自我是锺爱冒险的,於是我俐落的将安全帽戴上,并往後座的位置靠近。
他起先挑起一边的眉,睥睨着我迟来的反应,直到我伸手搭着学长的肩、跨上车,他才扬起嘴角,「我就是欣赏你这点。」
命运之所以操之在己,是因为这场赌注根本没有输赢,只有赌、与不赌。
不後悔,就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