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睡前都是呈现头昏脑胀的状态，不过可能是因为在木雕社睡过一会，我没有睡很久就醒来。相较之下，这次醒来精神好多了，至少不再恍恍惚惚，灵魂都不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我不经意的环视房间内部，墙上挂着几幅画，其中我认得的有老师的肖像，另外就是一些风景或是群花，看得出来作者的画功十分细腻，上色的功夫也不容易。
原本是打算稍微整理一下手提袋里的物品就下楼，当我拉开磁扣，才发现我将承轩学长的外套带在身上，我缓缓将压在手机下的外套取出，然後悬挂在墙边的挂勾。
看着外套我不禁有几分愣神，我知道自己撑到现在，承轩学长功不可没。
他不单是适时地替我注射强心剂，在我受尽挫折时、迷惘时，他总是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学长向来用他的方法，来让我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犹如骑士般，无声的陪伴。
或许我真的该认真思考他的行为，单凭他那天为了我跟佑伦学长分手的事情，对社员发脾气，就已经够不寻常了。可我却又缺乏认知原因的勇气，彷佛只要多思考一秒，答案就会呼之欲出，而这个答案绝对不会是我想要的。
当时我在门外几乎不敢妄动，因为愤怒这种情绪在他身上从来都是罕见的，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他大发雷霆。
「吵够了没？我可不记得木雕社是让社员八卦的地方。」整个社办顿时充斥着承轩学长训斥的声音，原先那些周旋在我和佑伦学长身上的流言呓语，也随之沉寂了下来。
即使看不见学长的表情，都听得出他十足的愠怒。
「学、学长抱歉。」门板後传来唯一的女声，我也大约能知道话声来自谁。
只是我不懂，为什麽就连谣言都非得抹黑佑伦学长，他分明就是无辜的。
我揪着自己胸前的衣领，有些茫然的贴着墙，然後身旁的门就这麽应声开启，我来不及反应，承轩学长颀长的身影便猝不及防的印入眼帘，我们只能对望。
他不发一语，就只是与我擦身而过。
真要说这件事改变什麽的话，大概就是承轩学长在这之後，对我减少几分犀利、增添几分体贴。
我不自觉地伸手触碰悬挂着的黑色外套，对我而言，这片黑是赋予我在暗潮中存活的庇护，来自贵人的。
直到再度听见开门声，我才徐缓的松手，循着声回过头。
「我帮你冲了咖啡，下来吧。」他睨了眼学长的外套，斜倚在门边。
对於梁立辰淡漠的神情我有些不惯的上前，然後噤声走在他後头、跟着下楼。
餐桌上摆有一杯咖啡和类似西餐的食物，我仔细端详，发现餐盘上的食物单凭外观就蛮惊艳的。烤鱼的上层铺有一层起士，有点类似焗烤，不过色泽上较为金黄。
「这是你做的吗？」我觑着他。
「嗯，你的晚餐。但咖啡不是美式，因为我只会法式。」他若无其事地解释着，一副就是不懂我在惊讶什麽。
面对他的从容，我更是不晓得该做何反应，最後就只是别扭的道谢，并开始用餐。
我啜饮着他冲好的法式咖啡，即使比较没这麽热了，味道依旧酸苦适中，让我忍不住多喝了几口，而他的视线则是一直落在我身上，观察似的不断盯着我看。
我放下咖啡，率先开口，「是不是有什麽话想要说？」
「有，但不知道从哪说起。」他低吁了一口气。
我谛视着他高挺的鼻子，往上延伸是极具灵魂的双眼，可是合在一起却成了沉郁的面容，顿时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麽才好，何况自己连他接下来打算说什麽都没有头绪，就只能静待他再度启口。
忽然，他起身牵起我的手，像是已经决定目标的往楼梯的方向前进，我算是顺从的跟在後头，却也免不了心底略微的紧张。
终於，他在我刚才待过的女性房间停下脚步，他松开握着的手，迳自走进房里，并且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抿唇，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梁立辰凝睇着我，接着用目光示意我坐下，我才平缓的走近，甚是正襟危坐的将双手置放在大腿。
「我说过现在一个人住吧？」他手肘靠在膝盖上，双手向下垂落，视线也是朝下的。
我一怔，「嗯。」
望着他，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孔。
他仰头吸了口气，「这里以前是我妹的房间，你看得到的这些画都是出自她的手。」
「……以前？」我确认似地询问着，不知道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跟爸的感情特别好，因为爸的身分关系，长年待在国外，高中入学前妈带着她出国去找爸。」他的眸光落在我身上，「遇上飞机失事，都过世了。」
梁立辰那潭幽深的瞳孔太平静，甚至连诉说这件事的口吻都平淡过了头，我不自觉伸出手握住他，即便算不上安慰都想这麽做。
「当时爸为了这件事难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和小岚相遇，爸在她身上感觉到妹的气息，算是移情作用吧，心灵总得有个寄托。」他双眼微眯，话声淡然。
我依旧闭口不语。
「我不否认小岚跟妹的确有类似的气质，但她终究不是妹，一开始更是排斥他想凑合我跟小岚的想法。」他沉下眼睑，「到了高三那年，爸检验出肺癌，我才惊觉不能继续自我下去。」
他倾身向前，眼神不经意掠过我，「为了让爸开心点，我照他的期望对雕刻认真，甚至愿意放弃音乐。在这之後小岚跟我告白，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终究选择一切顺爸的意，答应交往。」
我顿住。
这种感觉很矛盾，我替他放弃音乐的事情感到遗憾，却无法不为小岚扼腕。
「这对小岚来说不公平。你难道没有想过，她知道了以後会有多受伤？」我忍不住皱眉。
闻言，梁立辰瞅着我：「我没有瞒她，打从交往时就摊牌说明，而她也同意。」
这番话轻而易举的令我语塞。因为我对这种委屈的感情尽悉了然，即使知道自己的情人从没爱过自己，依然奋不顾身地掏出所有，不怕受伤。这是痴情、跟佑伦学长一样的痴情。
我却同时扼杀了两颗心。
「你们分手的事情老师知道了吗？」我垂眼，低声问道。说不担心是骗人的，毕竟梁立辰跟小岚分手这件事，大抵是跟我脱离不了关系。
梁立辰拢起眉宇，似乎是看穿我的顾虑，神色明显不悦，「他还不知道，但我不觉得分手是错的选择。」
「有没有错我不敢说，我知道的是小岚很难过、老师知道後也肯定会很难过。你忍心让他们再度失望吗？」我起身，义正严词地论道。
真的，我真的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快乐，不再悲伤。
「你考量他们的幸福，那我的呢，你考量过吗？」他的眉头蹙得很紧，流沙般的双眼犹如漩涡，转瞬失足就会深陷。
我咬唇，不忍直视。
他起身俯视着我，冰凉的指尖缓缓地擦过我的脸颊，并将我垂落的发丝塞至耳後，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沉沙哑的声嗓。
「我努力过。」
我抬眸望进那潭渊郁的深湖，他的目光也笔直地落在我的双眼，冻结时间的凝视。
「但已经抽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