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佑伦学长受伤的消息後,我向博物馆请假一天,瞒着榆雯只身探望学长。倒也不是怕被榆雯知道,只是学长没办法去教舞的话,榆雯的工作量大概会加倍,我自己一个人去至少不会进一步影响营队的练习。
我提了一瓶冰牛奶跟一些三明治走过学长家附近的公园,远远看见一栋小型公寓。学长就住在五楼,只是在门口我依然有点迟疑,不确定自己这麽做究竟对还错;若是自己因为这一趟而给了学长不存在的希望,谁都承担不起。
可我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歉疚与关心,按了门铃。要不了多久门就应声开启,学长没有戴眼镜,身穿墨绿色衬衫,看起来有些憔悴,就连笑容都是勉强的。
我下意识地往下扫视他被层层包覆的左脚,随即错开视线,那种没来由的痛楚一阵一阵的袭上,即使没有直接关连仍免不了的自责,我知道自己责无旁贷。
「进来吧。」佑伦学长侧着身子让我进去,脸上挂着一抹安心的笑。
「我带了牛奶跟一些三明治,哥提过你喜欢。」我抓紧手上的提袋踏入学长的房间,整个空间的色调是温暖的,个人物品虽不是摆放得极其整齐,但也算得上有条有理。除了这些之外,最让我移不开视线的是床头的相框,站在学长身边那没有人比我还熟悉的人像。
佑伦学长拿着一杯水,有些不平衡地往我走来,并将水递给我。
「被你发现啦。」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我知道是时候该面对所有事实,尽管我早已清清楚楚,却一股脑地想逃。我克制自己想退开的视线,直直望进学长温柔的双眸,就是这样,用枷锁牢牢套住自己,别再逃避。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学长。」
时间伴随我的呼喊而暂停,好一阵子我们彼此静默,直到我终於鼓起勇气,接续未完的话语。
「我们之间,可不可以就当兄妹?」我将自己长久以来对学长的祈愿倾吐而出,原以为坦白过後可以如释重负,可是没有,强烈的酸楚扩散在咽喉,我强压着这股酸,连同有点苦的口水一并咽下。
佑伦学长微怔,而後搔搔头,「虽然早知道结果,却还是有点难过呢。」
只见他低头哂笑,而我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当学长一贯地轻抚我的头时,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有多自私,躲在舒适圈里贪图这份不求回报的温柔。
我有多麽恍然大悟,事到如今不论是什麽安慰的话都起不了作用,我愿意倾尽做得到的一切,只要能弥补学长为我所受的伤,心理与身理的伤。
就这样,我任由佑伦学长紧搂住我,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一阵湿濡开始扩散。
学长哭了。
「我不想放弃你……」他将我抱得更紧,虚弱的声嗓触动着我的耳膜,手中的力道越发强劲,甚至使我呼吸不顺。此刻的他,好陌生。
我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佑伦学长却吻上我的唇,片刻间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就连推开学长的力气也没有,我才惊觉自己有多难受、跟学长接吻有多难受。
我用最短的时间向外拔腿逃开,跑过一层又一层的阶梯,明明只是五楼我却觉得路途好长。多希望可以在下一秒就看见出口,一心一意只想用最短的时间消失在这栋公寓,直奔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那我就可以放声大哭,不用顾及任何人的嚎啕大哭。
我冲出大门,经过刚才路过的公园,接着在下个路口拐了弯,却在对街看见梁立辰,而他也看见了我。没有半分犹豫,我回头跑进巷子里,用尽气力朝巷子的对端疾奔,就算知道自己可能被追上仍继续跑着。
终於,梁立辰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拉过去,我回过头甩开他的手。
不能示弱,我知道现在不能示弱。
「干嘛跑?」他皱起眉头,神色不悦。
「你怎麽在这?」不久前的疾跑仍使我喘息不止,我错开视线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佑伦受伤了。原本打算去探望他,但你看到我就跑,我当然要先追回你。可以换你回答我问题了吧,为什麽跑?」相较之下梁立辰是微喘着,话里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
低视着他的鞋,我失力地靠在墙上,手摀着额头闭上双眼不敢睁开,深怕自己睁开眼看见他就会全招了,更怕睁开眼後再也锁不住眼泪。
空气中急促的呼吸声逐渐缓下,我不发一语,放任沉默无限延长。梁立辰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用他温暖的大手轻抚我的後脑勺,我彷佛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找到救赎,我们之间的拥抱,蔓延至我的泪润湿他的胸口以後。
周六上午,我打算到卖场收购一些生活用品回住处存放,榆雯虽然在学校成绩优异、课外表现又杰出,但是她几乎是个反应迟钝的生活白痴。我回台南一趟最担心的就是她一个人的生活、寝室整洁什麽的,毕竟她实在有点靠不住。
我将几颗苹果放入纸袋,到秤重处缄封并贴上标签,然後推着手推车打算前往摆有麦片的柜区。停下脚步,我往上探找巧克力麦片,想着至少买点这类的食物榆雯才不会饿死。
最後我绕过一对正在接吻的情侣,原先我不以为意,却被那阵茉莉花香攫住呼吸。强烈的不安在短短几秒内充斥全身,我不敢妄动。
「卉岚,为了鼓励你练好钢琴,请你吃最爱的优格。」
陌生男子口中所喊的名字使我暂停呼吸。
「哇!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耳中传来那轻细的惊呼声,瞬间跟小岚开心拥抱我时的呼喊重叠,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肯定她是谁。
只是最让我喘不过气的,是男子最後那番宠溺的话语。
「谁叫我是你男朋友。」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却紧摀嘴巴,巴不得自己可以屏除所有气息,立刻消失在这里。我甚至不敢想,梁立辰知道了会有什麽反应。
直到他们的声嗓彻底远离我的周遭,我才缓缓放下紧贴脸颊的左手,使得卖场的冷空气再度窜入口腔跟鼻腔,我却管不了呛人的不适感,大口大口喘息着。
天知道我多想逃走。
一出卖场我提着结帐後的用品开始聚力奔跑,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街道边所有来车的声音轰隆隆的听起来模糊不清,天空飘起雨也是雾蒙蒙一片,如果他们的对话也是模模糊糊的就好了,如果我什麽都不知道就好了。
即使冷得发颤,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脚步,就这样一路跑到时间与空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