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再醒来时,是因为肚子直咕噜的翻搅着。
这是二日来最令他不适的困扰,他不明白这就是肚子饿,只知道在跌落那个又黑又破的房子之前,不,是被发光的母亲抱住,在云端里、星空中飞了不知多久的更之前,也就是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他从没有过类似的感觉。
半塌的墙角挡住了入夜的寒风,但挡不住教人发颤的寒气。
夜空本应该有的亿万星辰及二个月亮全被乌云遮去,教大地显得更加漆黑阴寒。而远方传来的兽狼呜嚎,凄厉的令人心生恐惧。
男孩睁开眼,发现自己窝在这个放火烧掉母亲的陌生人怀里。
扭动了一下,本能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偎进热力的来源。仰起头,尚小的他还不懂得该不该恨、该不该逃,只有暖烘烘的安全感凌驾一切。
见阿古奇的鼻端嘴角呼出了白烟,男孩知道那是冷。
对时间没概念,他只知天一黑,窝在母亲怀里还是难受的直颤抖。
刚跌进房子里时,母亲睡着了。本来还是暖的母亲,很快便变的冰冷,任由他怎麽吵闹、撒赖、哭泣,也叫不醒。
除了害怕之外,他只能哭累了睡,睡醒了就陪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眼前的这些人出现,烧掉了母亲,带走了他。
怀里的蠕动和咕噜咕噜的响声,拉回了阿古奇的冥想。
低头瞄了瞄男孩困惑的神情,他捞来火堆上烤着的薄饼递去——只沾了一点盐粉。「吃饱了,明天可不能哭,你脸上的泥都给泪水冲掉了。」
见男孩无辜的睁着眼半晌後,才顺从饥饿感接过小口小口的咀嚼吞咽。
温热的、一点也不起眼的东西,是男孩印象中从没吃过的食物,但却不可思议的美味。
「还不跟我说你叫什麽名字?」这个小孩子,要教的事情可多了。他思量着,决定明天起要从礼貌开始教。
「母妃……」听他这麽问,男孩忽然想起了母亲,哽了一声又流泪。
「叫『母妈』。」阿古奇拍哄着他,清楚的教他风族话。
「母……」男孩没理会,只是一劲儿想起至亲。
「母妈。」他抢走男孩的饼,厉声瞪人。
「母妈……」男孩被瞪了,吓得不敢再哭,照念了小嘴一扁。
「对了。」放缓了颊,他称赞着将吃了一半的薄饼还回去。
转头见父母都在闭目养神,他去翻搅了柴枝让火焰燃得更旺些,再拉紧敞开的斗篷御寒。「叫我『阿兄』。以後要是遇到娑璘女王的士兵要盘查你,你就这样叫我知道吗?」
男孩没答应,只是怯怯的瞅着他吃薄饼。吃着吃着,本来还在强撑,但眼皮却不争气的直往下掉。
火光前,男孩点着头直打瞌睡。泥沙掩不去那脸蛋的圆润娇小,那好似由骨子里透出来的细嫩可爱,是阿古奇有记忆以来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长睫毛上沾着泪珠的模样多麽楚楚可怜,教人禁不住想对他怜爱。小嘴儿有一下没一下的蠕动更是出奇的吸引人,让人直想往那上头咬一口。还有握着面饼的小手,柔软的线条比阿古奇所看过的一切花朵还娇美。
静静的看男孩睡了,面饼从那小手中脱逃,他一把接住。
没想什麽、也无法判断心中的骚动是什麽,他只是着了魔似的从刚才男孩啃过的薄饼缺口一角咬下,像在品嚐什麽珍味似的缓嚼,深沈的灰眸里流转着遥想的目光。
风声呼啸着,大地逐渐的沈静。
不多时,柴枝的燃爆声让卡卡马瓦惊醒。一睁开眼,他就见儿子看着那帝国男孩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奇异。
说是温柔也不是,说是宠腻也不可能,好似,彷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坚毅。
心头一震,他出声低唤儿子。「阿古,你为什麽要捡个日帝国贵族带着?这搞不好会害我们走不到冠月圣国。」
「阿爸,他并不是纯粹的帝国人。您没发现这孩子的银发间夹带灰丝吗?他和我们一样也是风族之後——」将最後一口饼咽下,阿古奇似笑非笑。
没有国家、没有未来的随风流浪,生命中只剩自尊何用?我不要再过这种可笑的人生。「这是主神的召示。」
卡卡马瓦闻言一惊。自己虽是风神後裔,却是没异能的平凡人。
比起传承了先祖异能的儿子,不具神力的自己除了虚长年岁,有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儿子敏锐,尤其是他无法感应到先祖的存在。「所以这是主神给你的神谕?」
「不,主神并没赐下神谕,只是引导我带走这个孩子。」神谕?那不是重点。没任何族人愿意挺身去做的事,我会洞悉先祖的神意,率先做到。他低头再看一眼怀里熟睡的男孩,心底对未来的目标更为明确,对先祖的信仰也更加坚定。
「是吉还是凶?」卡卡马瓦试着探问,想探究儿子到底有何种决定。
「父亲,我们不能猜测主神之神意。」将先祖之神意转达予不具异能的双亲,是他最擅长拿捏的。半眯了眸,将怀里的男孩再揽紧些,此举将改变自己的宿命。
哪怕充实在胸怀的抱负需要用一辈子时间来完成,他也不在乎。他要用这个圣日帝国的男孩,为风族打开建国伟业之门。
见儿子与帝国男孩相偎的躺下闭眼入睡,卡卡马瓦无言的面色一凝。
低首瞧那孩子怯怜怜的无辜睡颜,再转头望向无光的夜幕,他祈求这帝国男孩的出现是先祖赐与的好运。
***
「苏冽尔要抱抱……」小男孩扁着嘴,一手在颈间身上抓痒,一手被大男孩拖着走。
小男孩的加入,对飀霁一家可说是一种相互的折磨。
在彼此的适应与折腾中,也在这数天来男孩的童言童语,他们得知了他的名——他名为「苏冽尔」。至於姓氏,他似懂非懂的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古奇停下脚步顺应他的要求弯身抱抱他、拍抚他,但接着就不留情的将他顺势攀上来讨抱的身子硬扯了下地,再牵起他的手继续走。
「不是、不是!苏冽尔要背背走……」原本养尊处优的孩子,总是走没几步路就撒赖要抱。
走在黄土路上,他的双足实在嫩的很,像是从没沾过地似的。穿着阿古奇塞入布团的鞋,不合脚的不适感教他不肯乖乖移动步伐。宽大的衣裳对他细嫩的皮肤而言过於粗糙,让他像只毛毛虫般不安份的扭动。
「叫我『阿兄』,你自己走,我不背你。」这几句话已重覆了好几天,但苏冽尔好像从没听进去过。
「苏冽尔要背背走啦!」用力扭甩着要挣脱,才哭过一阵的尾音又带哭腔了。
「叫我阿兄,你可以自己走,我不背你。」回以不愠不火的字句,阿古奇更用力的扯着他向前。
「苏冽尔要背背走啦!背背走!呜啊!」得不到想要的,他只好撕声裂肺的乾号。
对上那没有眼泪,只是乾号的哭泣,阿古奇以数天来同样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道:「叫我『阿兄』,自己走。」
「呜啊!」号哭着,苏冽尔乾脆往地上一坐,赖着不起身。「母妃!母妃!」
「是『母妈』。」阿古奇冷冷的抓住他的後领,直接将人向前拖行。「叫我阿兄,苏冽尔自己走。」
「呜啊!呜啊!」被拖着,他站不直身又不愿服从,只能又哭又叫拳打脚踢的抗议。
「你可以哭,但我不会背你。」阿古奇使劲的拖着他大步向前,不管他在黄土地上翻滚着可能会擦破皮,也不给对方想要的。「叫我『阿兄』,你自己走。」
「呜啊!痛痛!要背背!呜啊!呜啊啊!」苏冽尔不明白为什麽这人对他那麽坏,母妃从来不会这样对待他。
他想念母妃的抱抱、亲亲,母妃的身上香香软软,总是对他笑。只要他一哭,母妃就会抱抱他、亲亲他,为什麽眼前的这些人不一样?「呜啊!呜啊!」
阿古奇拖着他在黄土路上任他沾泥扬灰,看他哭到眼睛肿了、喉咙哑了,眼还是眨也不眨一下。「要哭多久随你,你还是得自己走。」
「阿古,别……」几天下来二个小孩的对峙实在教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比丝可想要儿子别蛮干,但儿子理都不理她,她也不好直接干涉他的做法。
儿子以前养过代步的牡马,也许是马的体型高大又具危险性,所以他很细心的将养。但对这个先祖赐与的苏冽尔,儿子的手段似乎过於严厉?
「苏冽尔可以自己走。」阿古奇的语调没丝毫火气,只是在直述一件事情。
他有的是时间跟对方耗。要成王,驯服一个有圣日帝国王室血统的孩子就是他的第一步。「叫我『阿兄』,自己走。」
苏冽尔又叫又嘶又抓又踢,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不明白为何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被拖着,他的身体好痛,想睡、想母妃。除了哭,他不知道还有什麽其他的方法可以对抗抓着他不放的阿古奇。
相较於妻子言而又止的心软,卡卡马瓦对二个孩子的战争视而不见。
苏冽尔是儿子捡回来的,他要怎麽对待,就算身为父亲的他也无权过问。
总之不管儿子怎麽做,都一定有其道理。就算现在要把苏冽尔丢在路边,也是男孩的宿命。听不到神谕的自己,除了善尽责任保护并照顾儿子,是不能也无法插手管他的。
「呜啊!呜啊!咳!」又号了没几声,苏冽尔一呛唔嗝做呕就昏过去。
心头一紧,阿古奇停下脚步细看男孩,拍拍他脸上的沙土,确定他没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只是不晓得什麽时候醒,就小心的把他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要带个小孩子赶路本来就会拖慢速度,尤其是一个小孩拖着另一个小小孩。
这几天,飀霁夫妻停下来等待的次数增多了,可二人都因敬畏先祖之神意,不曾想过要催促孩子们加快脚步。
背着苏冽尔赶上前头的父母,阿古奇确定自己的严格是正确的。
被娇宠的贵族孩子,离开荣华富贵就活不了,他可不能让对方这麽快就死。
他也没时间像对待亲人一样宠爱、拉拔对方,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男孩长大懂事,教对方学会在这个战乱的弗司德大陆活下去的方法。
在得到男孩绝对的服从之後,未来,他要利用对方的血统促使圣日复国,然後将帝国变成风族人的国度。
苏冽尔,是他成王的钥匙。
偷得半刻安静,卡卡马瓦听儿子追上来了便回复正常步行的速度。
他们已经远离了逃难的人群落单。
远方,在天空与地平线交界的几处,陆续有烽烟燃起,可能是圣棱军在放火掠夺。
为了不介入圣棱军的战事,日前他们已改走小径,相对加慢靠近首皇山脉地区的时间。
远远望去,山峦在前,却又一直到不了。
他们没心情看风景、也没游兴,只感谢近日来的日阳都躲在乌云後,阴冷的空气减缓了他们疲累的速度。
无声的安宁过不了多久,阿古奇背上的蠕动欲加明显,他察觉到男孩要醒了。
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放下了地,苏冽尔似醒非醒,本能的往舒适的温热处一攀。
那小手软腻的带着撒娇劲儿,可阿古奇不放任他沈溺在美梦中,心一横便往他嫩呼呼的小脸颊上重重一拧。
「呜啊!」痛醒了,苏冽尔被带回到现实。
睁着肿胀刺痛的眼,看不到母亲,只有钳制他的阿古奇。
揉着眼,他这些天来多少意识到真的是再也见不到呵疼他的母亲了,又开始哭叫着不肯走。「坏!要背要背要背要背要背啦!呜啊啊!」
「叫我『阿兄』,你自己走,我不背你。」阿古奇照样拖着他,不管他再怎麽嘶号,自顾自走自己的。
对那持续不断的哭泣,阿古奇的脸上没丝毫的厌烦。不耐、烦燥、生气、咒骂、暴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为了风之国的建立,他要跟对方打持久战。
从後头传来的啼哭声,久了真的是会逼疯人。
飀霁夫妻相视一眼。
打持久战的不只儿子,他们二个也得加入。
他们的儿子虽然还算孩子,但面对这种一般成年人都不见得能忍耐的情况,他竟然沈得住气、吭也不吭一声的忍住了,真不愧是承袭了先祖能力的异能者。
忍耐着不发一语,飀霁夫妻心想:倒要看看谁先受不了。
【摘自[BL]风王传(1.3)】
===以下为关[BL]风王传(1.3)的二三事分隔线===
以後只要没什麽话要聊时,我就会上传一些当年在打这篇文时在噗浪上聊的事:
曾有一段时间流行这个:举牌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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