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寒夜中,那乘风的少年,永恒的思念。(4)
心脏几乎就要停止,双腿发软无力支撑全身的重量,他几乎就要蹲了下去,屏住了呼吸,硬生生的倒抽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唤────
「叔叔。」
已然微弱的意识也就在这一刻慢慢恢复了原状,同时也就在这一刻,他才慢慢注意到了那双眼睛之外隐藏在黑暗里的脸部轮廓……
「……烈?」
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使他感觉到熟悉……
他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的跳动,却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将刚才的惊吓给驱离。
「真是……这条老命差点就要被吓死了!」
黑暗中,烈就这麽蹲在角落,全身上下彷佛隐在一团漆黑里,幽深、孤绝、凄冷、晦暗……深深、深深将他包围,徒留一双深沉的眼睛,泛着幽光……
也难怪他会被吓死,要不是他忽然出声,只怕他就要心脏休克了!
「叔叔。抱歉,我不经允许,擅自跑进来。」
但是,现在想想也怪好笑的,想来自己也是个堂堂一米八的大男人,胆子难道就这样小、这样不堪,竟然会被一个还未成年的小男孩给吓出一身冷汗?这哪能怪谁?怪他自己吧!
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随意的摆了摆手,淡淡地朝烈望去,无奈的笑意犹在眼底徘徊未褪,「不……没关系。不过,你在这里做什麽?」
虽然地下室他从来没上锁,但就算是平常时候也鲜少有人会下来,除了固定喂食的时间、还有每周三次狗儿的散步时间之外,是几乎没人会下来的。这儿除了这些大型犬,再也没有其它,除了那些被他重重上锁的机密档案资料,但,他才不相信这样年纪小小的烈,会知道这些、会对这些有兴趣。
然而,就在他一语落尽之後,烈似乎更加瑟缩的将自己紧紧环抱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整个人儿竟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紧紧地缩在角落里……
「……不待在这里,我不知道我自己会做出什麽……我好怕、好怕……」
几近抽蓄的伸起了双掌,他将脸埋进了掌心之中,颤抖的口吻、颤抖的字字句句支离破碎的飘了出来,让尹仲霆禁不住一颗好不容易落地的心脏又给紧紧的提了上来!甚至他还发现,就在烈那未闭合的指缝之间,他看见了那美丽的眼角下残存的泪光……
「叔叔,我知道这个地下室以前……是用来做什麽的。」
果然,烈那毫无预警的话语终究还是教他认份的叹了一口气────
「从前这里,养了一只大母狗,对吧?我本来以为那是一条狗,实际上……那是一匹狼!一匹母狼!而且,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很喜欢那匹母狼。虽然你们禁止我来这里,但我却经常偷偷跑来……」
不能自己的好一会儿,他终於停止了抽泣,重新仰起的脸容竟更加苍白而毫无血色,口吻死板平静的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那般无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笼子里原本的狼,忽然间变了……变身成人的样子!眼睛发着光,一直瞪着我看。她还会说话,一直叫我快走,一直喊着再也不要到这里来。隔天,爸爸和那家伙,就走掉了!叔叔,如果此刻我问你,爸爸和那家伙的事,你是不是会如实回答?我相信不会的,对吗?」
猛地,他忽然回头过来,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眸冰冷刺骨,如同一把锋锐无比的刀锋,冷不防刺向他的心脏!他,竟然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但是现在,我终於了解了……」
他望着他,只看见了他那张绝美的面庞凛若冰霜……
「是狼人,狼女,化成了人样的狼!还有……她就是我的母亲!!!我……身上流着野兽的血,我……一定也会……也会变得和我母亲一样啊!!!……」
蓦地一声崩天裂地的咆哮,无止无尽的凄清孤绝、悲愤痛苦,彷佛一场连天的锋火绵延了几千万里之远,伴随着泪水犹如溃堤的洪灾,滔滔不绝汹涌而出……
这悲鸣彷佛来自地狱尝遍了人世间所有苦痛,那麽那麽教人肝肠寸断,那麽那麽使人悲伤欲绝!怔怔的,尹仲霆瞪着烈,好震撼、好震撼!他难以置信,在他眼前这小小的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便独自一人吞下这巨大的伤痛?明明这一切,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的隐藏着、保护着,这麽多年来从未被人发觉,而烈,明明年纪还如此之小、明明还那麽少不更事……为什麽?为什麽?……
「不!不是的,烈!」
猛地,他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步,飞快地抓住了此刻被烈紧握得颤抖的一双拳头────
「不是这样的,烈!先冷静下来,冷静啊!你听叔叔说!仔细听我说────」
难以想像还是个孩子的他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抓住了他,并定定地注视着他,极尽轻柔的、温和的说:「你想太多了,烈!相信我、相信叔叔,让叔叔老实告诉你,告诉你这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吗?你的母亲,确实是拥着罕见特殊体质的人,但事实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
慢慢的,烈终於冷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嘶吼、不再歇斯底里。一双眼眸因为泪水而加倍澄澈透净,就这麽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望着,望着眼前这一个多年以来一直照顾着他、疼爱着他的人……
久远的往事似乎让他眉宇间更加柔软,那双总是慈祥良善的眼眸此刻看来多麽沧桑……
「我和你的父亲、还有你们的冯叔,三个人在大学时代的时候为了研究动物学,曾在某一年一起飞到了欧洲某个山中的小镇上去取财,结果遇见了她……
「她拥有着一头天底下最柔顺、最美丽的秀发,还有着一身极为白皙无瑕的肌肤,她美丽、温柔、优雅、大方。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的一见锺情,义无反顾的喜欢上她!她就是你的母亲,Cynthia!」
回眸朝烈睇了一眼,尹仲霆扬了扬眉,低低的笑了起来,已见纹令的脸庞,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赧红。
「但是她,似乎是畏惧着什麽,完全不理会我们的追求,直到有一天,在你父亲的强硬追问之下,才终於说出了自己身体的秘密。」
深凝的目光似水,潺潺流动着久远的温柔,在他浅浅的笑容里,似乎缱绻着一份深远的情感……
「你的父亲真的很了不起,一点也不计较她的情况,他下定决心要改变你母亲的体质,就向她求婚了。我们一起帮助他,努力找寻一切的可能,努力努力的想办法帮助他,但是……」
然而,却丝毫动摇不了他,动摇不了此刻就在他跟前的烈。
那明明就是个孩子啊!为何,为何他的眼眸竟能如此冰冷?
「……办不到吧!」
他冰冰冷冷的觑着他,那寒冰一块似的面庞如同银装素裹般的教人凛冽透骨……
「没错!可是烈你不一样啊!」
看他这样,尹仲霆的心脏彷佛被人给重重的绞了般、拧了般,那麽那麽痛得教他难以承受!他站稳了飘摇的步伐,重重的抓住了他的肩,定定地注视着他、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截钉斩铁、掷地有声!
──「你一生下来,我们就彻彻底底的检查过你的身体了,非常彻底!你完完全全没有继承狼的体质!你──和她是不一样的,烈!!!」
噗通……
倏地,耳边传来了一道落水声,他没来由地心头一荡,且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抓着烈的肩膀的手,好像感觉到一抹黏黏的、稠稠的,让人感到不甚舒服愉快的东西……
「……这是,什麽?……」
不自觉的把手缩了回去,摊开了手掌想努力看清,可黑暗中,他眯了许久许久的眼,仍是无法辨识此刻在他掌间那股浓浓稠稠的黏液是什麽。
「……没有用的,叔叔,我清楚的很。在我的身体里,的确存在着另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生物,你看……」
哗啦────
冷冷的,烈静静地注视着他,冷冷的,烈淡淡地开了口。
耳边那道落水声再度迎风而来,他疑惑的抬起了眼自掌间抽离而来到了烈的眼前,「什麽?……」
眼前的烈,依旧是那麽那麽漂亮俊朗如同天堂里的天使,只不过兀自伫立於黑暗中的他,像极了被天堂遗忘、丢弃、抛舍掉的孩子!漂亮依旧,却硬生生的多了分浓厚凄冷孤绝的气息!尤其是他那双眼、那双向来清澈无暇的俊眼,此刻频频闪烁着一抹幽深的冷光……
而他手里好像还拎了一团什麽东西,滴答滴答的流了一地到处都是,看来刚刚听到的水声很明显的正是这东西流出来的。因为困惑而下意识的定睛一瞧,谁知,这不瞧还好,一瞧则教他魂飞魄散、天崩地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颗头颅!一颗狗的头颅!
颈部以下血肉模糊,森红的血液似是无止无尽的绵延成了一摊血泊……
乌黑的面部完好如初,然而那双向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已了无生息,狗儿的嘴紧闭,却隐隐约约露出森白的牙……
「闭而不密」,他懂,他非常清楚,这是死绝的狗儿一项最重大的特徵!
而这只狗他也认得,正是被他关在角落最後一个笼子里的德国狼犬,四岁半,正活泼好动的男孩,怎麽、怎麽……
他踉跄了好几步,头晕目眩的几乎狼狈地瘫软在地!不自觉的将目光飘向了那角落,只见那笼子已残破毁坏、掉落在地!而该死的,自进了地下室後就恼怒的黑暗视线,怎麽在此刻竟变得清晰了?他清楚看见了一具残体,一具巨大的残体!一半卡在笼子内,一半卡在笼子外,且连屍带笼的完整浸於血泊之中,仅头颅不见踪影……
心头一凛,浑身一震!强烈的感受到一股紮紮实实的凉意从他的脚底板迅速往上爬,延伸到他的四肢百骸,回过神来,即已感觉到自己浑身湿透!
烈,依旧依旧那样绝美,那容颜、那双眼,一如往常那般美丽而不可逼视,如同天上那总是善良纯洁的天使,他就这麽定定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而他手上那头颅的血,就这麽细碎的流、细碎的流……
尽管,尽管这双腿已然疲软到支撑不了他全身的重量而摇摇欲坠,尽管让他亲眼看见了、亲身体会了眼前这一幕、这一刻,他还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他,到底看见了什麽!?
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狗叫声依然此起彼落,黑暗中,这整栋研究所像极了被孤立於世外的人间炼狱!
哦,这该死的、令人深痛恶绝的夜啊!!!……
「狗儿们──好像也发现了我的秘密了……」
烈的声音,像是带着一抹轻笑,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
他发颤的手发颤着,颤巍巍地摀住了自己的口鼻,怎麽直到此刻,他才看见那孩子的身上血迹斑斑,就像是堕入了黑暗中、浴血而生的……
──野兽!?
碰当!!!
猛不其然,一道震天巨响伴随着狗叫声砰磅而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紧接着是小星星的声音!是他此生最挚爱的女儿尹星妍的声音,无比无比惊恐的传了过来!!!
──「爸爸,爸爸!快来啊!狗……狗全跑出笼子外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