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车夫的扬鞭驱使下,以疾驰如风的速度出了宫门。
南镶华掀起了随着马车颠簸而颤动的车帘子,回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门城墙,有些紧张的开口道,「若是皇上发现了,我们俩都会没命。」
墨越朔不以为意的扬唇讪笑了起来,比起她紧张兮兮的反应,他倒是从容自在的很,彷佛一切都在意料中似的,「怕什麽?你以为父皇对那些男女相识的场子有多大兴趣?方才夺赤日一结束他就回宫去了,哪里会知道我们逃跑?」
闻言,南镶华才稍稍松了口气,昂首望向出了宫门之後的天空,有些贪恋外头的景色,湛蓝无垠,层层白云交叠於上,拂上面来的风带着秋末的微寒。
「别把脑袋伸出去了。」墨越朔把欲探出车外的南镶华拉了进来,把她重新按回位子上坐好,这才神色认真的打量起她身上的骑装。
南镶华见他打量着自己,不禁有些别扭了起来,伸手去摀住他别有用心的视线,嗔道,「做什麽这样看我?」
墨越朔捉住她遮人视线的双手,挪了开,双眼依然紧紧的盯着她身上的装束,火红色的衣带将她的身子勒出了个好看的曲线,一头黑发绾在脑後,几丝不安份的发垂落於她颈边。
这模样竟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见她如此装扮,再想想方才那些年轻男子打量她的神色,他微微有些恼,更是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低低道,「……竟然打扮成这副模样来骑射大典,我看你根本是存心想激怒爷。」
见他气恼,南镶华也不慌,稍稍倾身倚在他身上,软软的撒娇道,「女为悦己者容,我这麽打扮当然是只想给你一个人看呀。」
墨越朔看着她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微微一怔,本绷着的表情也跟着软化了下来,只能无奈笑道,「瞧你,越发会使性子哄爷了。」
南镶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靥,身子依然依偎在他的肩头,伸手把玩起他的手心,「你怎麽没告诉我萧王爷是前卫军校尉?」
「这又不是什麽要事。」他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那家伙是将门世家,自然是做校尉的不二人选,依着他家的家世门第,你这下明白萧承欢为何会是那样被宠飞天的性子了吧?」
南镶华点了点头。原来是出生於将军府,怪不得会惯出那样娇蛮任性的萧承欢,好在那丫头心肠不坏,个性也是率直,「听说萧姑娘总算遇得意中人了,可萧王爷却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你可知为什麽?」
墨越朔摇摇头,等着她的回答。
「因为对方出生平民,身份不够格。」她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眸中冰凉一片。
墨越朔默了一阵,才开口,「萧将军本就少子,萧乘风又是其中最年长的,自然是该扛起一切重任,萧承欢的婚约也算是一桩大事,他不可能不谨慎。」
「那他这是把他妹妹的婚事看成什麽了?难不成他要找个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来场联姻才算给将军府一个交代?」她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了起来。
「先别不高兴。」墨越朔轻柔的抚过她的脸颊,解释道,「萧乘风虽然重视门当户对,但他又何尝不是疼着他妹妹?你也知道萧承欢那丫头的性子,今天说喜欢人家,隔日说不准就把人抛到脑後去了,萧乘风只是想试试她是否为真心,才不敢妄下决定,毕竟婚姻这档子事岂容人随便?」
南镶华听着他,面上的神态才柔和了下来,却仍是撇唇道,「幸亏你替他说话,不然我还想去找他理论一番呢。」
墨越朔低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挺喜欢那萧丫头的,还这样帮着她说话,爷还以为上回的事你还在吃醋呢。」
「我吃醋干什麽?」南镶华挑起眉头,他所说的自然是指上回萧承欢对他举止亲昵惹她不爽的事,有些不以为然的侧头看他,却见他笑的有些故意,心下一恼,柳眉一竖便怒嗔道,「我才没吃醋!你可别随便误会我!」
见她恼怒,墨越朔露出了一脸明朗的笑,弯下身子在她的颊上偷得一吻,好声好气的哄道,「行行行,你没吃醋,是爷误会你了。」
南镶华这才「哼」了一声,心里直觉得自己似乎只要一待在他身边,她都会变的有些小孩子气,思及此,唇边不由得牵起一抹弧度,却又碍於自己还在闹别扭,拼命压下唇边的笑意,忍的十分辛苦。
「偷乐着什麽?」墨越朔见她唇边隐了三分的笑意,好奇的凑上来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南镶华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答非所问。
「到了你自然知道。」墨越朔也没继续逼问,笑着回答。
见他怎样都不肯透露的样子,南镶华识相的撇了撇唇,心里却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马车驶了好一阵子,终待车夫勒马停了下来,南镶华好奇的坐直了身子,听得外头一片的熙来攘往之声,依稀是大街上会有的喧嚣。
墨越朔牵着她下了马车,也没开口解释什麽,只是笑着带她向前走去。
「皇城?」南镶华狐疑的抬眼掠向他,想着他带自己从宫里偷跑出来只是为了来皇城逛街麽?正疑惑着,却见眼前正是一处十分眼熟的标志性阁楼,不由得瞠眼道,「枕香楼?」
墨越朔见她满脸的惊疑,只是笑而不语,自自然然的牵着她从大门口走了进去,里头是热闹一片。
「十九爷,南大人,许久不见了,两位可还安好?」一声轻柔软语的嗓音笑盈盈的迎接了出来,南镶华抬眼,眼中的惊疑一下子渗出了惊喜。
「芙蓉!好久不见了!」南镶华笑着上前去扶她正要跪下的身子,又惊又喜,「你怎麽会来皇城?宝仙镇那儿的生意还可以麽?」
芙蓉也眯眼笑了起来,朱唇轻点的红唇绽开了一抹美丽笑靥,「南大人不用担心,那儿有薰薰帮我看着,自然是不用担心,至於为什麽我会在这儿……」
芙蓉笑咪咪的将视线移向十九爷,南镶华随之望了过去,见她忽闪忽闪的双眸,墨越朔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想说你待在宫里这麽久,可能会想念她,爷就让她过来给你见一见了。」
见他难得羞赧的反应,南镶华心里满暪都是愉悦,笑着抱紧了他的手臂,蹭了蹭,顺便把其余紧盯着他看的姑娘们给一并下了马威,告诉她们这个男人虽然长的俊美非凡,但还是名草有主的。
芙蓉见他们俩如胶似漆的模样,掩唇轻笑了起来,「我带两位大人去上头坐着吧,这里也不方便叙旧。」
两人自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了。
一切就好像还在宝仙镇时一样,淡雅的厢房内窗子微敞,外头秋风徐徐,三人对席而坐,芙蓉在一旁泡着香茶,热起嫋嫋而起。
墨越朔抬手饮下了一口茶,叹道,「还是你的手艺好,香沉香沉的。」
「十九爷过誉了。」芙蓉笑了一下,然後抬眸望向南镶华,饶有兴致的开口笑道,「好一阵子没见,南大人出落的越发美了,眉宇间总透着股英气。」
见自己被夸,南镶华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视线,嘿嘿一笑,「我倒是怕自己被磨的像个黄脸婆,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过好觉了,倒是你,依然那样艳冠群芳,就算是宫里,我也还没见过比你还倾国倾城的。」
「瞧,嘴也越发甜了。」芙蓉笑呵呵的道,「今次来皇城,倒也真有一件事儿想告诉两位。」
「哦?什麽事?」南镶华放下茶杯,颇有兴致的问道。
只见芙蓉展唇一笑,「我打算退出枕香楼了。」
「什麽!」南镶华大惊,「你是说你要把这儿给卖了麽?」
芙蓉摇了摇头,「不是卖了,只是把店主的身份卸下来而已,毕竟忙了这麽久,也该是时候换点轻松的活儿干了。」
「爷倒是好奇你想另寻什麽工作讨生活。」墨越朔不像南镶华一样大惊小怪,只是挑眉如此道。
「说出来不怕两位笑话,虽然目前手头有些拮据,但是其实我想自个儿开一间私塾。」
「你想教书?」南镶华嘴巴张的大大的,对这门学问完全不在行,数钱她可以,但是说到读书,门都没有。
「芙蓉的学识可不差,她爹娘都是在朝为官的知识份子,之前在女子会试上可是金榜题名。」墨越朔和她解释道,然後看向芙蓉,「不过你怎麽会突然想开私塾了?」
芙蓉笑着低下了头,「这是我开枕香楼之前的梦想,只是之前苦无机会实现,眼下好不容易有些希望了,才想着手去做。」
「你可找好地方了?」墨越朔抛出一个问句。
芙蓉苦笑着摇摇头,「地方倒是没有,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一些认识的友人愿意帮我筹钱找地,十九爷不用担心。」
「这麽大费周章做什麽,这忙当然是我得帮的啊!」南镶华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回头我写一封信回宝仙镇,让他们帮你寻一块好地,让你彻底圆了开私塾的梦。」
芙蓉怔了怔,「南大人,你不需如此的……」
「客气什麽,都相识多久了,难不成你还把我当外人看?」南镶华好笑的拍了拍芙蓉的肩,果不其然瞥见墨越朔带笑的双眸,便朝他眨了眨眼睛。
只见芙蓉已是眼眶儿红透,盈盈拜了下来,哽咽道,「从认识南大人到现在,芙蓉添了你不少麻烦,但南大人总是毫不犹豫得出手相帮,此等恩德,芙蓉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只愿来生芙蓉就算做牛做马,也一定……」
「别别别,我这麽帮你可不是希望你这麽想的。」南镶华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拉了起来道,「我只希望,待下次再见到你时,咱们还能这样畅谈叙旧。」
别了芙蓉,外头天色已是不晚,橘黄色的晚霞一泻千里,漫延至天边无垠无际,看的人忍不住驻足观览一会儿。
南镶华和墨越朔从枕香楼走了出来,见外头皇城大街上纷纷掌起了灯火,小店摊贩吆喝声此起彼落,人来人往的趋势倒也没减少。
南镶华接过墨越朔递来的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晃悠了一阵,才笑着朝他道,「今天倒要谢谢你带我来了。」
墨越朔看着她的笑颜,垂眸看了好一阵,也勾起了唇角,「还没完呢。」
不待南镶华反应过来,他便低头啄了她的唇一下,见她突然烧红的脸,他低笑着牵着她,走往人潮的另一处湖岸边。
皇城是依着江水而生的,源源大河上映着灯火点点,碧波萦绕,几艘描金绘木的船只正在上头悠游摆荡。
墨越朔就这麽牵着她走至岸边的小石子路,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艘轻便的小舟,船楫正倚在小船旁边。
「这是……」南镶华迷茫的看着小船,见墨越朔弯下身子,把它推入水中,长腿一跨便上了去,然後朝她伸出手,一脸的笑。
南镶华有些搞不懂他的用意,却也没多说什麽,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要跨上船去,谁知道那小船载浮载沉,晃的厉害,她怕一个没踩稳会跌入水里去,一时之间不敢动弹。
「别怕,我扶着你。」墨越朔看出了她的紧张,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
南镶华看了看他,见他鼓励的点了点头,这才提了气,迅速的跨上船上去,有些惊魂未定的看着船身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不已。
「坐下吧。」墨越朔笑着按着她坐了下来,双手举起长楫划离岸边,动作流畅自然。
她极少坐船,这会儿倒是一脸新鲜的左瞧右瞧,看着水面上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把自己在河面上的倒影给弄的模糊不清。
「为什麽带我来坐这个?」南镶华看着眼前的人,在他身後,渐渐下沉夕阳映在河面上,闪着点点碎金,美的让人失神。
墨越朔先是笑了一阵,才开口道,「因为这儿没人打扰。」
听他这麽一说,南镶华一下子又红了面颊,下意识的想藏起自己羞红的双颊,却发现自己正在小船上,根本无处可躲,不禁更羞了。
墨越朔见了她的反应,垂了眸子,倾身朝她靠近,船只微微晃动,南镶华微微一惊,却见他正离自己极近,也没避开,只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他轻柔的吻上她的唇,吸吮着她的唇瓣,柔的像是羽毛划过似的。
一股热流窜进了她嘴里,挑逗着她的唇齿,她微眯着眼,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尖,却听他低吟了一声,未待她反应,他便扣上了她的後脑勺,稍稍施力,千转百转之间,加深了每一个吻,却还是嫌不够似的,一探再探。
待他松手,她才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气,却仍觉得心口发烫,疼的可以。
天边留恋着一点夕阳的光,夜幕一点一点的渗进天里,小船上两人依偎而靠,火红骑装和墨色战袍,相映成辉,画一般的景色。
「就说了这儿没人打扰吧。」墨越朔笑着把她纳入怀里,道。
她抬眼看他,红着脸嗔道,「虽是没人打搅,但也不想想这儿多少人在看啊。」
「看就看啊,爷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卿卿我我,有什麽好羞的?」他笑的一脸灿烂,一头墨色长发随风轻扬。
南镶华轻搥了他一下,抿嘴偷笑,「就你不怕羞。」
他展唇一笑,低头用唇刷过她的脸颊,她的鬓发,然後停在她耳旁,低唤,「南镶华。」
她被这一唤给弄的一怔,抬眼望着他一双深情款款桃花眼,不由得伸手去抚上他的脸,昂起脖子主动吻了他一下。
墨越朔轻笑了一声,也不打算停下来,只是伸手拖住她的後颈,吻上她的脖子,一路吻至锁骨上,轻轻的吮,暖人的气息流连忘返。
「南镶华。」他又低唤了她一声,依然在她的颈脖处作威作福。
「恩?」她轻声哼了哼,双手扣着他宽阔的双肩。
良久,他才抬起眸子与她对视,那双眸子,她望了不下千次,湖面上的光泽映入他眼底,让他的双眸越发深邃了起来,「我爱你。」
那句话,如一簇烟花,直窜入她的心底,忽地炸了开来,星光四散,让她久久回不了神。
那一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就像一句她早该明白的话,却被他突然这样说了出来,让她有些措手不不及。
半晌,她才抱紧了他的身子,脑袋靠在他的颈窝边,直到一滴温温的液体滑下他的颈脖,他才开口,「爷本来以为你会笑的,怎麽反倒哭了?」
南镶华吸了吸鼻子,更紧紧的抱着他,「这叫喜极而泣啊。」
墨越朔笑了起来,身子轻轻颤动着,「好镶儿,快让爷也喜极而泣啊。」
她一下子破涕为笑,松开他,却也同样倾身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声,「好朔朔,你想得美。」
「就知道你这小妖精没那麽好哄。」墨越朔双手揪紧她的腰,想挠她痒痒,让她笑的直直打颤。
闹了一阵,两人才停了下来,此时船只正漂到湖面正中央,岸边的热闹灯火早已远的听不见了,一眼望过去,皇城的热闹街景只剩远处一线。
「爷只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只停留在这刻就好。」墨越朔拥着她,低低的道。
南镶华微微一怔,虽然此时此刻她也是如此想的,但总觉得他话里还有话,不禁开口问道,「什麽意思?」
墨越朔低眸望她,轻柔带笑的眼神,却又渗着点道不出的哀伤,伸手替她拨去了额上的发丝,「皇上有令,爷明天必须要出征。」
「什麽?」她一惊,坐起了身子,船只一下子激烈的摇晃了起来,「何时要走?我怎麽没听说?」
「明日一早。」他轻轻道,「这次要讨伐的是邻边外族,皇上不想惊动朝廷,所以没有特别公诸於世。」
她怔怔望着他,感觉心一下子凉了大半,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明明在身边的东西却像是随时要失去一样,如此的不安,如此的彷徨……
「你别去,求你别去啊……」豆大的泪珠一下子落了下来,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掉,她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可是她实在禁不起任何一次失去,墨越朔对她来说何其重要,光想他要离开她,她就无法承受。
墨越朔神色痛苦的抱紧她,试着安慰道,「你别担心,爷很快就会回来的,爷哪次不是平安回来?爷答应你,一定会回来见你的,好不好?别哭了……」
心里疼的可以,泪水也一发不可收拾,她拥紧了他,呜咽了起来。
见她还是哭个不停,墨越朔放柔了声音,哄道,「别哭了,好镶儿,你再哭下去爷可要心疼了,快别哭了……」
她依然抽抽噎噎,努力昂起哭花了的脸蛋,哑声道,「你答应会回来见我?」
「我答应你。」他神色认真的说道,没去用那习惯性的「爷」字,倾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一吻。
回去的路上,她都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心,偶尔又哭了几回,墨越朔都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
此时此刻,她只满心希望他此次出征能够平安归来,却不知,一切终将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