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撇下一句话後便走出客栈的墨越朔,落日余晖洒上他的背影,夏风徐徐的吹,吹的他袍摆翻飞不已。
南镶华就这麽看着他,直到那抹修长好看的背影消失在渐晚的暮色里,还久久回不了神。
究竟是何等的怅然若失,才会让一个人忘神的看着另一人的背影,却迟迟无法抬脚去追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下意识的垂垂眼帘,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容扬起了她的嘴角,「太子哥哥今日怎麽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看着她的笑脸,墨越言也淡淡一扬唇角,「是我唐突了,抱歉。」
「哪儿的话,太子哥哥能来是咱们的荣幸。」她笑着道,抬手催了催喜儿让她收拾场面,而喜儿也默契十足的一溜烟跑了开。
墨越言双眸含笑,「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闻言,南镶华几不可闻的一颤,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感觉自己竟是想拔腿冲出大门,去追那个已然消失在暮色里的人。
她在怕什麽?怕太子哥哥又吻了她?还是怕墨越朔再对自己露出漠然的神情?
还是说……她怕太子哥哥又如那晚一样,做出让她心慌意乱的事来?
因为他是她所倾慕的男子,而他却偏偏是那个她无法高攀的男人。
她无法忽视那日段其仲的语重心长,毕竟他所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是真喜欢他,还是只是一时的憧憬?
「不愿意麽?」墨越言扬声又问了一次,对於她久久的沉默表示不解。
「我怎敢违背太子哥哥的意思?」闻言,她重新拾起一抹笑,趁自己勇气消失之前,顺着对方的意思搭上他邀请似的手。
天边,落日熔金,彩霞合璧,斜影长长。
走了一段,她耐不住沉默气氛的压抑,先行找了话题,「……太子哥哥近来可好?」
墨越言浅浅一笑,「还可。」
南镶华嘴角隐隐抽蓄。看着他笑的一脸温润如水却又不想多言的样子,顿时觉得没了辄。
要是十九那家伙此刻待在自己身边……肯定不用刻意酝酿语言就能聊的天花乱坠的,她也肯定会与他毫无形象的在大街上笑闹。
想到此间,她竟是忽然有些鼻酸,却又想不透自己在难过什麽。
两人又走了一阵,走过准备出来摆摊的集子,疾步行走的路和辗石而过的马车扬起地上一层黄沙。
「最近十九弟可都待在你那儿?」墨越言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恩…是啊。」她回答的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他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怎麽了麽?」
墨越言只是摇了摇头,「没,我看天天他一大早就溜的没了人影所以觉得奇怪。平时除了带兵晨练,还从未这样过的。」
南镶华「哦」了一声。暗自心惊,她每天都和他瞎兜在一起,差点忘记十九那家伙是个武将的事实。
「住在这边有好些时日了,他也从未回皇城过。前几日皇上才和我问起他来。」
南镶华顿时从恍然大悟变成了满头大汗。她竟忘了这个天天都和她扯东扯西的死十九在皇上面前是个红人,还天天和他乱嚼舌根的,要是皇上知道,还不把她推出去斩了。
她心虚的吐吐小舌,悄悄抬头瞅了旁人一眼,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望向不特定的远方,心中蓦然一紧。
「太子哥哥?」她突然想起一个许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开口道。
「恩?」
「你和十九爷…这次来宝仙镇是为了什麽?」
闻言,墨越言扬唇轻笑,秋瞳一般润泽的眸子扫了她一眼,「办事。」
南镶华无语了一阵。谁不知道他们俩是来办事的,可重点是,什麽样的事才需要当朝两位最得力的皇子同时前来,还暂居於此?
虽然……她是不想刻意去怀疑啦,但是这事也太蹊跷了一点。这两个皇子好像都对她放了别样的心思,而这或许不单单是缘分的关系。
那时,她只存了那麽点疑惑的心态,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惊觉自己的生命竟是从此与这两人紧紧相连,丝毫无法脱生。
「那…几时会回去?」她咬了咬唇,终是问出心中最害怕的问题。
此时两人已走到大街的尽头,放眼望去,一座纯白色的拱桥坐落於一条宽河之上,河水一路通至远处的关口,显然是条活水。
河面隐隐约约映着暗沉的天色,反映少许淋漓波光。
两人走近河堤边,墨越言牵着她走上那桥墩,望眼看向河面模糊的倒影,不答反问道,「你希望我们几时回去?」
她浅浅呼了一口气,答不上话来。她该回答什麽?这根本不是她希不希望的问题吧。
她垂眼顺着目光看向远处河的尽头两旁,那两排随风飘逸的柳树,因着徐风而轻轻在水面上荡着。
「镶华。」墨越言突然低唤了一声。
南镶华一怔,抬起眸子去望他,却见他那总是淡笑且泰然自若的眸里渗着一点点的不安。
她望着他,却不知他眸里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微微张口,「什麽?」
墨越言凝视着她微怔的神情,轻轻俯下身子,带着玉板指的手抚上她暖暖的脸颊,轻轻摩挲一阵。
感觉到唇角边异样的温度,她浑身一颤,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晚风给吹的凉飕飕的。
他慢慢的把脸靠近她,却在垂眸的一刻间,被她稍稍推了开。
「太子哥哥…我……」她有些支吾,推开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里添了些为难和不知所措,「我们都是清白之人,还请太子哥哥别做出这样落人口舌的事情,说了我倒没关系,太子哥哥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若是被人误会,岂不吃亏?」
听那一句句推脱的言辞,墨越言眸色一黯,垂垂眼帘好遮住里头的情绪。
靛蓝色的夜空此时完完全群降了下来,从此处看去,便可把远处热闹夜市明明灭灭的灯火尽收眼底,彷佛隔了十万八千里那般遥远。
相比之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是冷清的吓人。
南镶华垂着脑袋,没胆抬起头来,晚风一吹,吹的河面上涟漪尽现,明明该是凉爽的夏夜,此刻她却觉得一阵寒,下意识的收紧了双臂。
过了一阵,墨越言幽幽的开口道,「怕我麽?」
听见这问题,南镶华一愣,昂起脑袋,张张口,「没有。」
「那你可曾怕过我?」
她依然道,「没有。」
「真没有?」他好似不相信她,扬起了尾音,表情上甚为若有所思。
见他这样,南镶华扯唇一笑,稍稍後退了几步,好让自己从那阵压迫感之中抽身开来,「真没有。太子哥哥你就别逗我了。」
看着她嫣然一笑,墨越言也跟着扯扯俊唇,却扯出一丝苦涩之意,「那你是为何拒绝我?」
南镶华一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微微一怔,想了一下才回答,「因为你终究会离我而去的。」
墨越言一怔,望着她的神情,三分羞涩三分落寞三分凄然和一分的怅然若失。
反正你总有一天要离开,那麽我当初就不该恋慕於你,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将不会是伴我终生的人。
「那麽,如果我答应你不离不弃呢?」他轻轻道,低回的嗓音随风飘散。
南镶华展颜一笑,那笑里竟是五味杂陈,「不是我不愿相信太子哥哥,但这世上没有什麽东西是永远的。」
墨越言忽然抬手将修长食指抵住她的唇,「不要这样笑。」
她怔然,反应不能的看着他认真的神色。
「如果不是真心想笑,就别勉强。」他缓道,淡淡的语气。
闻言,她果真缓缓垂下唇角,那抹五味杂陈的笑登时褪的一乾二净。
「我爹曾说过会陪着我到嫁人,可我还没嫁他就抛下我了;我兄长也曾说过会陪着我守着客栈,但如今守在这儿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自小就没有娘,如今,我还有谁可以相信?」
她淡淡的说着,看着那一波波的水流,眸中亦是映着一波波涟漪。
晚风袭来,她下意识的一阵瑟缩,却觉得自己突然被另一层温度给裹了起来,一抬眸,才发现他扯下自己的罩衫好让她披着。
「你哥哥叫什麽名字?」他柔声问道。
她眼神闪了闪,「南关元。」
「看来你爹也是对他冀与厚望的。」关元的谐音便是官员,他听出了这一点,笑道。
「他自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若不是相貌堂堂,我这个做妹子的还真为他感到羞愧。」她嘿嘿的笑。
「听起来,你和他感情不错?」
「是不错,但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顶多久久寄一次信回来,也不知过的咋样了。」她一边摊手一边回道。
「为何他一直待在外地?」
她撇撇唇,「得不到主考官的赏识呗。那家伙个性随和,唯独对自个儿的文章固执的很,硬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愿改变,就算再博古通今,也只是空而无用罢了。」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夜色丝毫没有掩住她灿若星辰的眸子,那双眉眼总是透着太多的倔强和不属於她年龄的漠然,每一抬眼,他的心便隐隐为之一动。
「你爹呢?为何会突然离开这儿?」过了一阵,他又问道。
闻言,她双眸一滞,视线停在了远方早已看不清的河水源头,木然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他有些奇怪,扬了尾音。
「他是被人给带走的,没有任何原因。」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双眼。
他抿唇,没有作声。
「太子哥哥别担心,你看,我一个人过不也是畅快的很。」她睁开眸子,看向他有些复杂的神情,释然一笑,「顶多就是为了守这客栈,没时间去顾及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没人要娶罢了。要是如此,我就剃发上峨眉去当尼姑。」
他听着她自嘲似的笑声,牵起她的手,走往回去的路。
手顿时被他的大掌给包覆的彻底,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掌中的温度,退却的缩了缩,却有些贪恋那暖人的温度。
「等到回宫之时,你和我一起回去。」他忽然道。
南镶华跟着他,习惯性的绕着话题打转,避开了重点,咯咯笑,「宫里有银子让我数麽?」
墨越言轻敲她的脑门心,摇头失笑,「就这麽喜欢数银子?也行,我可以让你去管帐的户部见识见识。」
见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笑脸,她突然忆起认识墨越言这麽些日子,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等神情,眨眨眼睛,跟着笑。
「等我哪天真的登基了,我就让你名正言顺的留在我身边,可好?」
她被他这麽一句承诺给砸的晕晕呼呼,印象中墨越言不是一个会妄下言词的人,更不会随意许下诺言,怎会如此断定的说出这种话来,莫非他早觉得皇位乃他池中之物?
心里的各种不安让她给不出任何答覆。
她不该如此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就算他在自己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她也不该如此轻易的把自己的终身托付於人,就算自己对他充满恋慕之情;她更不该……在确认自己真正的心意之情鲁莽下任何决定。
见她不答,墨越言也不勉强,只是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罢了,未来变数还多着,等到那时成了天子,能够一言九鼎之时,我再给你承诺吧。」
她笑而不答,任由墨越言牵着自己的手,却终究不敢放下太多的期望。
一个可怕的念头晃过自己的脑海,那念头让她胸口一阵紧缩,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又渐渐冰凉了起来,如封了冰一般,动弹不得,侵至四肢百骸。
如果……将来成为皇上的人是十九爷,那今日所许下的诺言还能算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