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南镶华走到墨越朔面前时,得到的是一阵别有深意的打量。
一袭青衫宽摆,乌发长束於脑後,如此简单俐落的装扮,看上去清爽宜人。
她此时正是一身的男子打扮。
见对方饶有兴味的眼神,南镶华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干麽?我这是入境随俗。」
如今,她要堵上自己敛财的本事,去整顿一间青楼,那麽她必须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查看这青楼里外的状况,打扮成男子的样貌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墨越朔看了看她,没再多言,只送给她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随你高兴。」
於是,两人再度乘着轿子,前往市镇中最为热闹的地方,枕香楼的所在。
一下轿子,宽敞的大街在眼前铺展了开来,那栋满是彩旗的建筑物率先映入眼帘,里里外外皆是寻欢作乐的男女,莺声燕语不绝於耳。
「十九爷来了呀!」几个姑娘瞧见他们走近,忙笑嫣嫣的迎了上来。
墨越朔笑而不语,显然是司空见惯,倒是南镶华是有些拘束的跟在後头,右手抓着一把喜儿替她准备的折扇,神情隐隐透着紧张。
喜儿说了,女孩子最喜欢温文儒雅的书生,看起来既温和又好相与,满腹诗书又会吟诗作词讨女人欢欣,带着折扇肯定能搭的上边。
那时她听到了这个建议,脑子里立刻飞进了墨越言浅笑温润的模样,忙不迭的点头,口里直道,这个好这个好。
「十九爷今日也来找芙蓉姐麽?」几个姑娘显然没注意到南镶华,只巴着墨越朔问道。
「……咳咳。」南镶华随即假咳了几声,示意自己不是给她们忽略用的。
她这一咳,几个姑娘这才终於回过头来看她。
只见春日艳阳之下,一少年伫立在那儿,一袭宽袍青衫衬的那人气质脱俗不凡,一头乌黑秀发正用根玉簪子束在脑後,明明是个少年,可那长相却是分外的秀丽,脸蛋清秀可人,一双眼睛也是轻湛的漂亮。
「哎呀,这位公子奴家第一次见呀!」姑娘们立刻转移了目标,注意力从墨越朔移到了南镶华的身上。
「在……在下今日第一次来。」南镶华见她们全身手勾住自己的胳膊,一点也没有害臊的意思,不由得一阵胆颤心惊,轻咳了几声好降低自己的音调。
「他是我朋友,今日闲来无事,便带上他了。」墨越朔站在一旁,眼里带着一抹难以忽略的笑意。
闻此言,几个姑娘更是巴着南镶华不放了。
原来是十九爷的友人啊,看看,是个年轻的书生呢,样子也讨人喜欢呀。
南镶华几乎可以从她们脸上读出这些话来。
「公子既是第一次来枕香楼,那麽今日定要让奴家好生伺候了。」其中一个紫衣姑娘勾起南镶华的手,衣着单薄的身子整个贴了上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见状,南镶华微红了脸,心想这女人当真不知道「害臊」二字怎麽写,稍稍撇开了视线,伸手便将她推开了些,拘谨道,「姑娘自重。」
话一刚毕,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意识到眼前的沉默,南镶华一下子回过神来。坏了坏了,她这是在做什麽,她应该更加盛情的答应那姑娘的邀约才是啊。
就在她扼腕的同时,那群姑娘却是争先恐後了起来。
「我也要伺候这位公子!」
「等等!胭儿,上次我才让过你一回,这次归我做主了!」
「喂,我方才就说了,他是由我来伺候的──」
一群姑娘竟是吵闹不休,吵的不可开交。
南镶华被眼前这阵仗给弄的愣了愣,全然不明白为何自己方才的行为会招来如此反应。视线刚一抬,便见到一旁墨越朔憋笑到快内伤的样子。
「你笑什麽呀!」她气急,忙扯过墨越朔低声斥道。
他弯腰靠近她耳边,讪笑的回,「没啥,爷只是在想……如果你当真是个男子,或许还会比你当个姑娘更合适些。」
南镶华闻言,心中有怒火欲发,可却碍於众姑娘的面而不好发作,只脸色绷了绷,没有搭理他。
「再吵下去,客人可都要被你们吓跑了!」一声高亢的喝斥突然从後头传了过来,怒意浓浓。
听见这声喝斥,几个争吵不休的姑娘立刻老实了,纷纷面露歉意的闭上嘴,一脸的乖宝宝状,「薰姐姐……」
南镶华心里好奇究竟是哪位人物有这本事让一群姑娘住了口,不禁回过头去瞧,却在下一刻,与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眸四目相对。
她一愣,感觉自己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这姑娘她见过,不就是昨日警告她别坏了十九爷和芙蓉的好事,外加让自己割爱送出那件嫩绿色罩衫的那位粉衣姑娘麽?
这下糟了,这姑娘分明知晓自己是女儿身的,看来这费心的乔装将要前功尽弃,付之一炬了……
下意识的,她瞥了墨越朔一眼,想着让他帮自己蒙混过这一关。
谁料那粉衣姑娘见着了她,也没当场揭穿她的身份,只是愣了愣,竟是两颊徒生绯红了起来。
南镶华一细瞧,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正是自己昨日送她的那件嫩绿色罩衫。
等等,她脸红什麽?她不是知道自己是个女的麽,那她还脸红干麽?
不成不成,得先跟这姑娘串通好才行,万一她就这麽大喇喇地揭穿自己女扮男装的把戏,那她就真的没戏可唱了。
心里下了决定,南镶华便迈开步伐,直直穿过一众姑娘,走至那粉衣姑娘身边,一手搭上那姑娘的肩,感觉到对方生生的一颤,然後回过头去看向墨越朔,「就这位姑娘了,可以吧,十九爷?」
「喜欢就好。」墨越朔也不罗嗦,点头应了。
於是,她便搭着人家姑娘的肩,在众目睽睽之下迈进了枕香楼的大门。
「事情就是如此,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别揭穿我的身份。」
在一处隐密的厢房里头,南镶华和身旁的姑娘解释了一番,面露严肃之色。
对方身子端正的坐在一旁,两手平放於膝上,乖巧的应,「是。」
「你……愿意帮我?」南镶华有些惊讶,彷佛眼前的人和昨日趾高气昂的姑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是。」对方依然乖巧。
「……为何?」南镶华不解,这转变实在太大了,她昨日分明还嫌自己碍事呢。
见南镶华望着自己,对方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两朵红云缓缓升上她的两腮,让那张桃花粉面恰如初春乍开的嫣红花儿一般。
「你……你脸红什麽……」南镶华愣住,还真没见过有姑娘家对自己脸红的阵仗,不禁瞠目结舌。虽说自己此刻的确是以男子的身份进这楼的,但这姑娘不是早知道她是女儿身的麽?
对方继续低头,娇羞无限。
南镶华傻了,心里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不禁侧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墨越朔,只见他也正往自己这边看来,那双漂亮的眸里透着一抹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触到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南镶华不由得头疼,再回过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姑娘,刻意清了清喉咙道,「你叫什麽名字?」
粉衣姑娘猛一抬头,眨巴着星星眼,似是早就准备好要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叫梁薰,在枕香楼,大家都唤我薰薰。」
「薰薰?」南镶华重复了一次,「唰」的一声展开折扇,轻笑起来,那模样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好名字。」
於是「滋─」的一声,对方的脸瞬间红的冒起烟了。
南镶华举扇,掩去嘴边逐渐扩大的笑意。虽说一开始她对这姑娘一反常态的反应给弄的有些头疼,但眼下看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优势呀……
方才那几个姑娘对梁薰的敬畏她是见了,如此看来,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南镶华笑的灿烂,右手里的折扇轻轻抵住梁薰的下巴,将她的小脸给稍稍抬了起来。这举动墨越朔也曾对她用过,因此她很清楚这是个能让眼睛放电的好招式。
梁薰怔怔的看着南镶华,愣愣的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动弹不得。
南镶华此刻身着男装,自然不需在意别人异样的视线,只是神色自若的笑道,「薰薰,往後,你便是我在枕香楼里的眼线,可好?」
「好……」心甘情愿被收服的语气。
很好,这是她要的反应。
「你能否告诉我,为何那些姑娘会如此听你的话?」南镶华问出了心中的疑点。
「我本是芙蓉身边的贴身丫鬟,後来芙蓉买下了这地方,开了枕香楼,我便顺理成章成了所有姑娘中待的最久的。」
「原来是这样呀……」南镶华点点头,复而又道,「由此推敲下来,你应该很清楚枕香楼正陷入银子短缺的问题吧?」
闻言,梁薰点点头。
「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她又问。
梁薰还是点头,然後站起了身,左顾右盼了好一阵,才作势要让南镶华跟着自己,轻轻巧巧的道,「公子请随我来。」
南镶华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跟着她的步伐走了上去。
穿过回廊无数,走过好几条洒满彩带的小径,终是来到一处较为偏远的阁楼。
「这里是姑娘们平时住下的房间。」梁薰带着南镶华走上长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廊,放眼望去,每扇拉门後方都是一间小厢房。
梁薰拉开其中一扇拉门,带着南镶华走了进去,里头每样物品上都积着薄薄的粉尘,像是有好一阵子没住过人的样子。
「这是……」南镶华有些讶异的跟在後头,不明白梁薰带她来此的用意。
「这儿是那些得了顽疾的姑娘以往所住下的地方。」梁薰垂首解释,「自从她们得病以来,这里就一直没人来过。」
南镶华听着,不由得伸手去碰那些积了层灰的衣衫。
梁薰面带愁绪的道,「去年冬日,我们枕香楼一共离开了一十九位姑娘,失去的恩客更是无以计数,这对我们而言,无疑是一笔庞大的损失。」
南镶华点点头,表示理解。
「自从那些姑娘离开了之後,枕香楼上下彷佛去掉了大半个灵魂,留下来的姑娘们全都丧失了原有的元气,深怕自己也得了那怪病,甚至变的奢迷浪费,认为自己横竪都是死,不如在生前好好享受一番。」
说至此,梁薰深吸了口气,「被卖到这儿的姑娘本就家境不如人,种种压力之下,变的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有些人日日以抱病为由不肯接客,芙蓉姐又不是喜欢勉强人的主,所以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这些年来所赚的银子已是捉襟见肘,芙蓉姐无奈之下,才会……」
南镶华侧头看她,见她双眼红通通的,便下意识的抿紧了唇。
她总算是搞清楚状况了。
这银子短缺的问题乃是出自於那些姑娘们的挥霍无度,再加上她们之间的关系犹如一盘散沙,早已没了要保住这枕香楼的心,财库空虚本就是迟早的问题。
看来她不仅需要纳财,还要收拢那些姑娘们的心。
「薰薰。」南镶华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唤道。
梁薰抬起红红的双眼瞧向她。
只见她从长袖里掏出一枚小圆盒,把它放在梁薰的手掌心里,微笑道,「明日之前,把这里头的东西洒到每个姑娘的胭脂盒里,明白麽?」
「这是什麽?」梁薰愣愣的看着那东西,问道。
「你别多问,照做便是。」南镶华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如此道。
梁薰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容,把那小圆盒小心翼翼的握在手掌心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