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无话,穆礼像是又再度跳入自己画的框框里,身体的灵魂又与事隔绝起来,她甚至都不觉得奇怪,连她都不知道韩品浩家在哪,怎麽曾延宣却比谁还清楚。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来到一间三层楼的透天厝前,曾延宣毫不犹豫的按了门铃,彷佛他不是第一次来。
吕芳瑜一开门就吓了一跳,「你们……先、先进屋吧。」
几分钟後,穆礼再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捧着热呼呼的咖啡,吕芳瑜就坐在旁边,表情透露着些许担忧。
「跟我来。」吕芳瑜说着,就牵着她来到一个房间里,然後不发一语的就丢下她将门关上。
穆礼停顿了几秒才意会,「你,在这。」
空气中有股独特的香气,她曾经闻过,被他拥抱过的时候,这个味道总是温暖的围绕着她。
他曾经弹过的吉他就摆放在一旁,桌上还凌乱的摆着许多琴谱,就好像他刚刚还在这一样的生活感。
她低头拿起其中一张琴谱,发现琴谱虽然完整,可是歌词才写了一点点。
标题是雨。
不自然的对话,像在掩饰那份突然不平静的悸动。
短短的一句歌词,可以看出已经不断被擦掉重复写了很多次,虽然只有一句,可是光看标题,她就猜到他也许写的是他们的相遇……
明明曲已经谱好,但歌词他却来不及完成。
不,也许是他不知道该填上什麽样的文字。
记得,大学的四年她尽量远离吉他社的人,因为她怕看见弹吉他的人,她每次只要一看到,左胸口就会持续性的刺痛着。记忆总像被打翻的水,只要触碰到相同的风景,就蔓延的无法阻止。
她深深呼口气,才光是站在这个房间里,她感觉自己就快痛的无法承受了。
她到现在还是想知道,是谁把他逼上了顶楼,是谁让他舍弃了这些跳下去,「你明明……是这麽热爱你的梦想,为什麽可以那麽轻易的就抛下?」那个曾经坚定对她说着不管怎样他都会帮她想办法、还有他在的那个人,是可以这麽容易就放弃生命的吗?
一整面的书柜全部都装满了关於音乐後制、谱曲编曲等等的书籍,可以看的出房间的主人根本不想当什麽老师。他明明,是这麽热爱着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她慢慢走回客厅,情绪就快要无法控制,「我想调查,我想知道那一天,谁跟他说了话,谁把他逼到顶楼的。」那是一个可怕的早晨,她知道要回忆那一天很可能她又会发病,可是,不能再逃了。
她要知道当她在教室里被疯狂围殴的同时,他又遭遇了什麽。
会让一个拥有梦想的人放弃生命,一定有什麽导火线。
「穆礼……」曾延宣看着她,「这条路,不容易。而且你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了。」
「就是要现在才好查,既然我都被肉搜了,以现在网路的力量很快就可以把十年前的新闻给翻出来,那麽我要找那年的人,也更容易。」
一直沉默的吕芳瑜总算发表了意见,「我也许可以先给你几个人选,记得那一天……」她的表情很痛苦,要她再重复一次这种事,她的胸口就有如刀割,「我质问是谁有跟他说过话,都没有人敢承认,不过我一直怀疑是教务主任。」
「教务主任?」穆礼跟曾延宣都异口同声。要他们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教务主任是谁,还真的不知道。
「他叫陈志强,你们应该不会有印象,记得那年他很有机会可以成为下任校长的人选,当然後来是没有了,我想……」
穆礼低着头,一紧张她就会拼命捏着手心,直到捏到泛白她才抬起头,「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找,总会找到那时目睹的人,学校也就那麽大,不可能没人看到、听到。」
吕芳瑜被她突然高涨的气势给吓到,此时眼前的女孩跟过去在课堂上发表自己想法的女孩不同,也跟前一天在咖啡厅看见的萎靡模样不一样,那双眼睛,透露着一种不再逃避的勇敢。
奇怪的是,穆礼明明只在韩品浩的房里待了一会,竟然能给她这麽大的力量──吕芳瑜终於明白自己以前为什麽要这麽讨厌穆礼了,还讨厌到禁止她上课,想来她这也是一种公然霸凌的手段,真是羞愧。
那时的她,只是单纯的讨厌那种为了梦想就不顾现实的──她的想法到这里打住,不愿再往下想。
「小礼,以前……对不起了。」
「咦?」
「那时我只是因为你的想法跟品浩很像,所以才……那样不公平的对待你。」
穆礼微微笑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时光,反而是不用上课去顶楼发呆的时候。」
「但那样对你真的……」
「都过去了,我们该要好好选择让什麽过去,什麽不过去。」曾延宣打断了吕她的话,「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去找吧。」
吕芳瑜点点头,想起以前教职员跟学生们的联络地址资料她都有留着,虽然她以前只是一名音乐老师,但因为待的年资很长,还是能有一些基本资料。
他们一起审视了那一届在校的老师,找到陈志强的照片时,穆礼才有一点点的印象,她记得那是一名看起来严肃却不讨厌的老师。
「我觉得我们先从这几个学生开始吧。」曾延宣已经翻到几个名单,「毕竟这几个都是班长或副班长,我常看他们搬着作业或是考卷去教师室。」
准备要离开出发时,穆礼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想要看看自己的事情已经又延烧到什麽程度。
「我劝你,在这段日子都暂时不要打开脸书。」曾延宣说着,就直接把她手机的网路关掉。
穆礼才发现平时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曾延宣,也会有突然这麽霸道的时候。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那些班长、副班长,而是穆礼提议的张佩怡。他们从她老家打听到现在的住址,听说她已经结婚还生了一个小孩。
喀啦。
一名看起来就像个好妈妈的女子,绑着简单的马尾,脂粉未施的脸有些许的憔悴跟蜡黄,当她打开门一看到穆礼的瞬间,就已经先认出了她。
她急着想要把门关上,曾延宣却先一步的用脚挡住门,「都是老同学了,没必要这麽无情吧?」
「曾延宣?」张佩怡更诧异了,接着又看到了吕芳瑜後,她知道今天不跟这帮人坐下来谈谈是不可能的。
凌乱的客厅散落了许多小孩的玩具,沙发上还堆了一堆看起来像是没洗的衣服,明明是四十坪的房子,却被她打理的像二十坪般的狭窄。
张佩怡先把四岁的儿子哄去房间看电视後,才倒了几杯水给他们。
「你们这个组合,还真是可笑。」才刚坐下,她就立刻用言语先声夺人。
「我们来不是吵架的,我有问题想问你。」穆礼没发火,只是觉得都当妈的人了,居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一定会回答。」
「要不要先听听最近我遇到了谁?洪可桦又跟我联络上了,她还让我介绍她到我们公司上班。」
张佩怡一听到这点,有了些许的反应,她轻皱了眉头,却小心的不让他们发现。
「我很疑惑,你当初搞得那麽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成为她最好的朋友,怎麽毕了业你们就形同陌路?对於我落得的下场,你不是最开心的吗?还是你也会愧疚?」穆礼实在很惊讶自己可以用这麽冷静的质问方式,面对这个──罪魁祸首。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背後搞鬼的人就是张佩怡,如果不是她告诉洪可桦了什麽,这所有悲伤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如果那一天不是她挡着她,也许她还可以阻止韩品浩……
她以为自己会失控,可是就像吕芳瑜说的,她现在想知道真相的慾望大於愤怒。
人,总在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成长了多少。就是指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