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
我低声再一次开口时,那阵沉默已经太长久,我眼睁睁看着长针旅行了四个数字多,姜又嘉在这段时间里头径自看完一个节目、关了电视、起身拿吃的、又坐回沙发上安静吃东西,连串行动里头没有瞥过我一眼,好像她要我不存在,我就真的消失了那般。
我在想,她一个人的时候多麽轻盈、多麽自信,是不是我从来都可以不用存在?
「我听懂了。」
我小小声说,她瞄了我一眼,放下手上那杯希腊优格,转回视线看也不看我,但露出了倾听的姿态。
仔细去检视所有对话,我才意识到姜又嘉表达的意义。
我在考试、她也有;我紧张想要准备、她同样也会,但是在这个基准上,她却会选择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因为过了今晚再也不会有机会能够有这样的空间能够两人独处,而我却只紧张我即将到来的考试。
她说对了,是我自私。
我说的所有辩解的话语,都只证明我眼里只有我自己。
「你知道…你知道我在乎你吧?」
我卑微地问,感觉自己的声音多微弱,像广大草地上我用力跺在泥土地上的声响,不用多少时间就被天地给吞噬,无一留存。
她可以轻易地把我推到无法应答、无法弥补搭话的困窘境地,我意识到自己的混乱,在意识到真正做错事情的那一刻开始,焦虑就永无止境。
亏欠与圆满的形式只有一种,道歉与原谅是相辅相成的事物。
我的过去又亮起红灯警告我,而我这一刻终於了解,她们谁从来都没有断过我处理过失的路——那其实是条陡峭的坡,我从来都没有靠自己爬上去过。
「嗯。」她低应了一声。
「我说了那样的话…很猪头…」
我在沙发上把自己转向,面对她的侧脸急急地解释,「对不起啊,我应该要多想一点的,我应该要多考虑我们两个,以我们为优先…」
「嗯。」她又应。
「那…那…」
我不确定接下来该怎麽办才好,其实,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怎麽去说。
这应该要有人教吗?
「对不起。」
我道歉,我不断道歉。
但有些时候我搞不清楚究竟道歉能不能够造就完好的结果。
「我会改…对不起…」
「你,伊轩,如果你想要跟我在一起的话,你自然而然会去想到,也没有必要自我检讨、没有必要去改正,说什麽下次不会再犯。」
姜又嘉终於转过头时,神情终於软化了,但我看到她好严肃的这样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想要?」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问我。
「如果没有,那也就没必要勉强在这个地方、没必要像是我强迫你一样。」
我抓狂似地摇头,感到悲伤的无以复加,我居然让她这样感觉,好像我想要逃离她一样,这是应该存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吗?
「我居然必须要逼你跟我在一起,这真的很可悲。」
「别说了。」我断然说着,感觉喉头微微梗住。为什麽这张漂亮的脸蛋上要带有这样悲伤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姜又嘉从来都不是带着责备的语气——那是我自己想成那样的,因为人会保护自己,无论对错——她只是有所需求,而她在询问我。
「我真的很在乎你,姜又嘉,你明白吧?」
我同样凝重的告诉她,她点头,郑重地聆听着我的字句。
「你不用逼,因为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你跟我,我们只是消磨时间、什麽都不做,那也很好。」
我说着,希望可以说服她。
沟通就是这样子,遇到问题了,就抛出一个想法,彼此协调、彼此都改变一些。在我的理想里面,我们在彼此面前可以很透明,因为我们连最小的事情都会分享,所以可以对彼此熟悉到骨髓里头,最细小的瑕疵也能够填补或宽容。
是我太快地反驳,好像她在攻击我一样,这样的自我保护把我们推得距离好遥远,然後把这份争吵弄到无可挽回的境地。我怎麽会这麽笨?笨到连吵架都吵不好?明明经历过这麽多,这不是我最该懂得的事物?
「你知道我很爱、很爱你吧?」
我犹疑地问,在心底祈求她不要怀疑半分。
曾经有个她告诉我,光是爱那不够。
所以爱好像到後头都会只剩下憎恨,
「我知道。」
过了良久沈默,她点头。
姜又嘉靠了过来伸手勾着我的颈子,依赖的抱着我。
这一个角度我瞪着她形状好看的耳廓,担忧起她,不知道到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你刚刚,假装没看到我,让我很难过。」
我小小声说。
「因为你是讨厌鬼,我很气你。」姜又嘉微微退开,两手抱胸气鼓鼓地说,我看得出她气消了,愿意跟我笑闹,「而且我肚子又很饿,然後你还一直嚷嚷考试读书什麽的,真的好烦。」
「对不起嘛…」我又一次愧疚的道歉。
「欸…」
她凑了近仔细看我,像发现什麽似的,伸手捧住我的脸,微微担忧的神情。
「伊轩,你在哭吗?」
「没…没有啦…」
我摇头,但几滴豆大的泪珠不争气地从眼眶里跌落,直接落在姜又嘉的手臂上。
「欸,不哭,不哭嘛。」
她伸手抹我脸上的泪水,低声哄我。
「怎麽会突然就哭了呢?没事了嘛,我现在也不气你啦!」
「又嘉,我觉得我很不完美,总让人生气…」
姜又嘉看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微微陷入思索,但她的手握着我的手腕轻轻摩挲,好像一种无声的摇篮曲节奏,让人感觉心安。
「你知道,伊轩,我也不要你很完美、很完美呀…」姜又嘉说着,很认真的告诉我,「我充满着缺陷,怎麽会敢要求你完美?」
我摇头,姜又嘉是完美的,是我一次一次让我的缺陷去拖累她。
如果她感到足够的安全、足够的陪伴,那这些争吵是不是从来都不必要?
「我们就要这样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变得更好…」
「…『爱情,那是两个人一起的东西,两个人都要有所付出的…』」
姜又嘉覆诵我说过的话,神情很坚定。
「伊轩,你那句话说得真好,而且我也很感动你会这麽说。」
「我改一点,你改一点,你有瑕疵、我有缺陷,那也没关系,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很完美,那不就好了吗?」
「又嘉…」
「下一次,我知道你会紧张,那我就多体谅你一点;那你知道我很需要人陪,你也多替我们想一点,你说好不好?」
我微张着嘴巴,感觉眼泪流进嘴里,有点咸苦的味道。我点头,结果这到最後还是姜又嘉圆满了吵架的结局,我连这个结论都下不了。
多无能。
「吵架要吵出结果。」我低声呢喃,发现我的女朋友总是比我聪明很多。
「好嘛,那不哭好不好?」她碰了碰我的脸,开朗的问着,「你这样哭好可怜,我看了都难过了。」
我又一次呐呐的点头,她抓着我的脸亲了上来,然後做了个鬼脸,「湿湿的。」
那让我轻笑了起来,想起姜又嘉其实该是多麽开朗可爱的。
「肚子饿?」我问,转头看她在冷战时边吃的那杯希腊优格。
「非常,你知道吵架是多麽折磨人的事情吧?科学家有统计,平均吵架三十分钟消耗的热量,是慢跑的三倍,冷战更不得了…」
听她又胡乱瞎掰起数字,还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认真口吻,那真是让我忍不住大笑。
「你的优格里面什麽都没加欸。」我拿起她的食物检查,希腊优格是无糖的,直接食用自然是与美味有一段差距。
「那是因为我在生某个人的气,害我没有心情弄吃的。」她又一次抱胸,气鼓鼓的佯装生气的模样。
「明明是有人生活白痴不会自己弄呀。」
她推了我一把,本来只是想表示不满的,但可能想了想还不够表达愤怒,於是把这个动作升级成连串的压制固定动作,最後我趴在沙发上哀求坐在我背上的她放过我。
「你帮我弄吃的,我就原谅你。」
「就算你不不原谅我也会帮啦。」我站起身揉了揉手臂,「你只要饿肚子就使用暴力,好可怕。」
说着我进了厨房,从冰箱拉出我替她买的水果,想要逐一去皮切丁,扔进那无糖的优格里头,做简单的甜点。
「伊轩…」
在我的动作进行的时刻,姜又嘉从後头抱住我的腰,贴着我低声撒娇。
「其实,其实我觉得刚刚不是只有你,我也有错。」
我一边剥掉柳丁的皮,一边仔细听着姜又嘉说话,感觉她的柔软的身躯依在我身上,我慢下手上的动作,试着想要感受这一刻、还有潜藏在那分秒间,属於永恒的感受。
「伊轩,我喜欢你说你爱我、很爱很爱我,那让我瞬间就气消了,听到那句就够了。」
「是吗?」
我问,不知道为什麽,即便没有转头也知道她正在笑着。肯定是姜又嘉招牌的阳光灿烂的笑法,只是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刻,那笑容里头会多一些温柔与内敛。
「很够,是太够了一点。」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