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期末考周的逼近,我的日子开始难熬。
应该说这个时节大家都过得辛苦才是,只不过对於分数锱铢必较的那种人,格外像是裸身爬过荆棘丛那般,有太多赘冗细碎的痛苦,只能够熬过一天算一天的过去。
Jennifer上次跟我聊过租房的事以後就没有机会再提起问题,後来我也始终避着她跟Daphne。藉着课堂装忙的理由比较不伤人,所以我总是有读不完的书、做不完的报告;假装粗心是很优秀的藉口,所以传来的讯息我总是要过了半天才看得到。
我不确定她们感受到了什麽,不过所有的接触都确实地减少了,我并不是讨厌她们,因此在这样的环节里头感到无以复加的悲伤与抱歉,在课堂上的互动也就多了宽容。
听许馥槿跟蓝彦钧聊起来,Jennifer大概是委婉地推拒了Daphne说要在外头租屋的要求,但说到毕业後找到工作就绝对没问题,这样对家里也比较好交代。我很支持,也赞同Jennifer这样的决定,但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她。
其实日子这样好过很多,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找给自己的藉口。
但即便如此,姜又嘉无聊把我的手机拿起来滑的时候,还是让我感觉没来由的紧张。
「如果没有干什麽见不得人的话,应该就没有什麽好不能给人看的吧?」
她是玩笑地说这句话,但却让我苦恼很久。我当然是没有干什麽见不得人,但事情不是可以如此简单概括的。
「所以,Lindsey就是那个跟学妹在一起的?」她滑我的手机,边看Lindsey最新的一则动态,边问。
「对。」我说,「你要听吗?最近我觉得…」
「是不太想知道。」姜又嘉瞄了我一眼,视线又回到手机上,「本来会听的。」
我局促不安的在沙发上把腿收了回来,遥控器在手掌上滚动。
「哦…」因为Daphne是第一个在姜又嘉面前提起Lindsey的人,用了她不喜欢的方式,「…喔。」
我想装蒜跟表现平静就是一线之隔,说不出正确的话语时我好像别无选择。她在我的沉默里头对我爆笑出声,表示这其实是个玩笑话,我也大笑了起来,但松了口气的成分比较多。
「说啦,你讲的我都听,我都喜欢听。」
她说,把我刚收起的腿推平,躺在我的大腿上继续滑手机。
这句话,好像曾经听谁这麽讲过,回忆模糊地难以追溯。
「就是,Lindsey的直属是Winnie,所以她们要好本来不该这麽起人疑窦的,Lindsey用过的课本都直接送Winnie,然後几乎只要是系馆的课就能看到两个人成对出现…总之就是…好到很夸张那样。」
「那你怎麽知道她们之间有点什麽?」
「看眼神呀,眼神总是会泄底的。」
「是吗?可当初有人就跟木头一样,哪有这种好眼力。」
她藉机调侃我,让我气地不知道怎麽回应。
「烦死了啦,总之就是这样。」我气急败坏地大叫,气姜又嘉哪壶不开提哪壶,「Daphne那天传讯息过来就是要讲这件事情,因为Lindsey课本都直接送Winnie,然後Winnie看到里头有某一页边角有涂鸦,还有些字样是对Jennifer表达爱意之类的内容,气到不行。」
「然後呢?」
「Winnie气到直接打电话给完全不熟的Jennifer质问——你知道的,这可是个学妹打给一个根本不熟的学姊——结果发现那个字根本不是Lindsey写的,因为Lindsey的课本也是买二手,所以应该是来自某个更上面的学长姐…」
我说,然後摇了摇头。
「那个Jennifer大概也不是这个Jennifer,你知道,国外叫Jennifer的明星非常多。」更何况熟的人都知道应该是Jenny才对。
姜又嘉大笑,又滑了一阵子的手机,突然坐正身子看我。
「这个後续是哪里听来的?」
我咬了咬舌头,感觉气氛不妙。
「…Daphne。」
「你还跑去跟她聊後续?」
姜又嘉的语气很稳定,但是这更让我感觉危险,「你自己是怎麽说的?讯息简单回,然後私下慢慢聊是不是?」
「不是!姜又嘉,当然不是!」
这不安的感受是从何而来的?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不是就不该怕人检视吗?
「我没有一定要跟Daphne聊天的。」我强调,而我心里的某部分也如此同意,「我只是不想要…不想要对人这麽冷漠,她那天密了我,我回得很简短,太简短了…」
姜又嘉眼神定定地望着我,不发一语。
「拜托,又嘉,我也要朋友、也需要朋友的。」
我知道这不是同一个话题,但某些角度来看,是对着同一件事情。
「我不会跟她们太好,但是不可能变得全无交集…」
「你当然不可能跟她们瞬间成为陌生人。」姜又嘉静静地说,「我也没有要求你这麽做。」
没…没有?
难道是我的理解一直都有问题?
「我当然知道她们是你的朋友,只是我不喜欢她们、也不喜欢她们跟你说话或跟你动作的态度,就是不喜欢…」
她没有生气,但我感觉得到一股低闷,好像拿脚底板压在悬崖边缘的、几乎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受,而我退不到安全的位置上。
「伊轩,我也希望我可以不要拿这样的事情烦你,但我没办法控制这样的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还是你希望我不要说出口,假装不在意?如果那让你比较轻松的话。」
当然不行。我的历史与记忆都在警告我,沉默的答案总是最危险的一个。
我是宁愿自己痛到死去,都不想你感到半点伤害。多希望我能够这麽说。
事实是,我是个自私透了顶的家伙,我就是太明白自己的办不到,所以才深深地感觉无助。
「我不要你不开心。」
几乎带了哭腔,我说。
感觉,那是无法强求的事物,我不想要她变得麻木,因为抹煞了厌恶将也削弱她对事物的热情与喜爱,就像黑与白会相辅相成,就像善与恶始终对立,正因为我喜欢她爱得投入,所以更必须容纳她讨厌的事物。
不改她的,那就改改自己吧。
「我会努力。」
我说,看到姜又嘉扔下我的手机,抬眼看我,她的眼里带了种接近悲伤的情绪。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她说,我想不到会听到她对我这麽说,「我…我真的很希望、很希望我可以不要在乎…」
我摇头,摇得几乎是焦躁那般。她不该这样感觉。
「…有时候太在乎的感觉让人好脆弱,薄脆地几乎不堪一击一样。」她低声说,埋进我怀里。
这一下我才搞清楚,我眼前的正是不安全感强烈的那个姜又嘉。
「你会不会觉得烦?」她问,这一刻的声音像透明,「我一直拿这样的事情吵你,会不会,有天你就受不了?」
姜又嘉在我怀里抬头,刚刚好她的唇擦过我的下巴,依偎的姿态柔软地惹人疼。
「不会,才不会。」我说着,「吵架要吵出结论,彼此达成共识了,一切都会更好。」
她抱我抱得好紧,我感觉她身体的温度、肌肤的触感、脸颊贴着我颈子的形状,这平淡的一刻,我低下头感觉嚐到一辈子的味道。
「姜又嘉,我会因为你变成更好的人。」
她仰着头浅吻我唇角,细声呢喃,要我几乎以为自己听不见。
「抱我,抱得好紧好紧…」
我收紧手臂,才发现她并不是那个意思。
「…要是有天,我选择放弃了,你也不要放开。」
她说,我几乎看得出她眼里带有泪水。
「因为,伊轩,我爱你,这辈子就你。」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着这句话时的反面正想着什麽,但那肯定都伤透了她的心,有时候光是想像就足够要人破碎。
这样子阳光、坚强的人,却有这麽脆弱的时刻。
我感到心疼,疼地不能自已。
「不放手,又嘉,我当然不放。」
因为,我也爱你。
这辈子…
…我想是有太多刮痕刻在我的历史上头,但用剩下的所有时间去呵护这一个承诺,我想,这应该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