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28

青江菜包。

我嘴里叼着早餐走上楼梯,把猜测里头的内容物当作乐趣。

我告诉过司徒静没有必要,但她除了叫我起床,现在还会帮我买早餐。拒绝过她的啤酒後,我不敢再拒绝别的其他,後头发现司徒静受伤的方式太过沉默,在那晚的顶楼,我意识到她的确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深感罪恶,那是太过度的罪恶。

实在不需要有更多人受到我的波及,而这同时也会让我感觉很愧疚。

为了报答司徒静,每个礼拜的那一天我会帮她买饭。

在一些时刻里头,我会自嘲地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反正本来就有预算多买一个便当,只不过换了个人吃罢了。

司徒静起先会拒绝,在连续几个便当被浪费掉之後,她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交互关系的规律。

「女朋友应该不会生气吧?」我曾问过司徒静,而她几乎要笑,「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有点错综复杂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超出界限…」

当然,这是纯粹的屁话。

容忍也难得的放宽。有次她问我为什麽非要抢她便当里头的酱菜,而我一个不小心没完没了地哭了,後来连续几周,她对我友善到几乎要我以为她被人宰了、扒了皮假扮着。

蓝彦钧不敢讲话,担心自己口无遮拦会误触地雷;许馥槿则尽量让一切处在最正常、再普通不过的状态,但偶尔我会抓到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检查我的状态。

我真不想用我的不幸去拖拉别人生活的节奏。

「你们不需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啦!我觉得我很好欸...」我说着,看到蓝彦钧心虚地埋进包包找东西,「...这菜包真好吃,」我咀嚼着转移话题,「回去一定要问司徒静在哪儿买的。」

许馥槿叹了一口,郑重地把我的脸扳正,面对她。

「伊轩,你是个可靠、能干的人,但你从来不愿意去相信这件事情,在你自己眼中你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我想我没有说错吧?」

我眼神闪缩了一下,哼了声不承认。为什麽要讲得好像我真的很有用呢?

「说这干嘛呢?」

我笑嘻嘻说着,想在蓝彦钧脸上找到附和的表情,但她也很认真望我。

「伊轩,你最大的缺点是,总会在失足的时刻放任自己跌落谷底,而不明白自己不需要站这麽低。」

我摇头,而她忽略我摇头。

「我们怕你想不开,」蓝彦钧直白地说,但我觉得很感动,「你就是会想不开的那种人,我一直告诉馥槿我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因为我们根本没办法帮你…不知道怎麽办…」她的神情好忧虑。

「我们不行。」许馥槿接口,「伊轩,你必须要救救你自己。」

心又狠抽了一下,这句话林宜蓁曾经对我说过,在类似这样的情节里头。

「我明白了。」我点头。

而她即使这麽说了,仍然伸手救了我。

现在她走了,谁还会来帮我?

「伊轩,我知道我们没有那个份量去这麽说,」许馥槿看我的神情实在太严肃,让我很难躲,「但我们不能失去你,伊轩。」

「我指的『失去』…你应该明白吧?」

在上次周芷梣离开的时候,我把自己放逐到边界…

我点头。

而意外的,这次她们关心的神情不再带给我沉重的负担与压力,反而像是某种支撑的力量,或许是心态上的转变,但我觉得更多的,应该单纯是不同时空、於是会有不同思索。

会去实践,仅因为我在乎她们两人的感受。

…仅因为,我希望她们这样诚恳纯粹的关心,的确落在一个人值得的人身上。

「伊轩!」

我听到这声叫唤的时候正捧着课本走下楼梯,常常我会妄想有时候就这麽回头而不小心踩空,然後一路滚下楼梯的光景。那个叫唤我的人应该会自责尴尬到极点吧?这情景仅仅是想着,会让我忍不住想笑。

「欸!伊轩,欸!」

很奇怪,我居然没办法认得这个声音,明明会叫我中文名字的人这麽少。

我成功走下楼梯後才回头,不仅是她的声音我认不得,转头时我第一眼看到她还感到困惑。

「姜又嘉。」对吧?我没记错吧?

显然头发是只有运动的时刻会绑起来,旁分的浏海略长、微微盖上眼角,发尾带了点大波浪的卷度,整个人看上去很优雅,几乎跟上周体育课看到的她判若两人。我忍不住又上下打量她,像是想要圈出不一样的地方,好像那种玩游戏时莫名的执着。譬如上周运动裤下的美腿,在贴身的牛仔裤里头看起来更苗条纤长、譬如她换上比较合身的T恤,虽然可以预料,但还是扎实地感觉意外——她身材相当好。

「你是故意的吗?叫到破喉咙都不理的?」她笑着问我,对於我的迟缓只是玩笑口吻。

可惜滚下楼梯是我对自己的笑话,不然不能跟这麽友善的同学分享,真可惜。

「应该是耳朵不太好啦!」我笑了笑说,看姜又嘉不信服地摇头,於是又给自己加了段剧情,「…咦?你说什麽?哦…啊,没说话啊?」

她略带傻眼的神情看我,但随即笑出声。

「你今天心情很好耶!」她说,指了指楼梯意味一起向下。

「是吗。」我淡淡地应。

我想应该没有好坏的分别才对,我现在是个一半现实、一半活在记忆里头的人。生活常常要充斥类似刚刚那样信手拈来的短剧,因为它们实在不需要情绪,演,就好了。演,反正是一直在做的事情。

只是观众好像越来越感觉得到我不大真诚。

「嗯,对比之前看到你,感觉有差,但说不上来…」姜又嘉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回想,「…氛围上吧。」

之前?上礼拜的体育课吗?那的确是暴风圈内,但我觉得以那时的我而言算很镇静。

「你要去哪啊?」我问。

实际上这种不熟的朋友,除了问「去哪?上什麽课?」好像也没什麽话题好聊。

「吃饭吧,中午了耶!」

「哦。」我应了声,「也对,中午了。」

这回应似乎就太过冷淡了,在姜又嘉微微愣住的时刻,我意识到这语音里头有曾经某个她的身影。这让我差点又跌入感伤的谷底。

「不吃呀?减肥吗?」

我摇头,但下意识又打哈哈回应,「呵,这样子联想,看来是该减减了。」

姜又嘉摇头,尴尬笑了笑。

「我有课。」

即使这样解释了,还是显得气氛有这麽点僵硬。不知怎的,最近真是很容易把气氛弄糟糕,想起来应该很久没有遇到这种窘境了。

「中午上课?真辛苦。」姜又嘉是个很开朗、很明亮的,即使我在不能控制的状态下让情绪渲染周遭,她还是活泼问着,好像真的关心我那般,「哪一门呀?」

我略带愧疚的回应,努力想让口气活络些。

「发音课,英语发音。」

「你是外语系的?」

我点头。

「我有点想修修看欸…」

「啊?」讶异地张大嘴。

「发音啊!纠正发音,应该有帮助吧?」

我犹豫,「可能…可能吧…其实我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让发音变好…」我想了一下,「如果真的想修的话,修B班的的课比较好,B班老师比较有理论基础,能够针对发音状况做评估,A班老师就是土法炼钢式的重复纠正,一个句子念半节课那样。」

「B班。」姜又嘉跟我确认,对我感激的灿笑,在分秒间我又感觉自己想伸手挡住向着我放射的强光。

「那上课要加油哦,伊轩。」她对我笑着,留我在原地,继续向下。我差点就想提醒她,走楼梯不认真,小心一路滚下去…

不过同时间,我平静死沉的思绪里头,酝酿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姜又嘉…」

我靠在楼梯扶手向下叫她,感觉陌生的名字在嘴里的感觉,僵硬地像嚼蜡。

她抬头看我。

而我突然明白到,世界上的确有人会义无反顾地为你笑。

这并不会用到宽容的额度、并不会成为一种挥霍的奢侈,因为的确,笑着的神情,对她而言是最自然、最舒服的表情。

「那个,如果等一下没事的话,你可以来试听,我就在B班。老师人很好,不会介意临时想要旁听…」

我说着,语气弱了下来。

「…如果…如果你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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