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忘得了周芷梣?
我捧着那本莎士比亚在离教室约十公尺的走廊彼端徘徊,明明心上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才蹒跚地从宿舍踅出来,到了这里却也不愿意进到教室。
蓝彦钧跟许馥槿太让我无措,因为她们诚恳地关心态度让我更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不是所谓失败者跟成功者的鸿沟,只是我不想滥用她们的好心,去修补我心上溃烂而治癒不得的伤。
许馥槿三天两头用line传来邀约,明显地想用友谊的力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蓝彦钧到我们寝串门子的频率变高,她跟小培的一搭一唱让我身边总是欢声雷动的假象。
越是如此,我觉得我越烂,周芷梣烙印在我心上的痕迹只有越来越明显、中心空洞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散步吗?」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後响起,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看到林宜蓁提着中餐站在我身後。
我挂起笑容不予置评的耸肩。
她叹了口气,用种我摸不着头绪的态度,转头去看阳光。正午被云朵隐约过筛的光线轻轻柔柔的,让她皮肤白得柔美却又同时像会透光,她不知何来专注深沉的眼神渲染上云朵的色彩,让一股深黑的气质轻快了起来。林宜蓁是这麽一个冷淡的人,但在阳光下却是这样和谐的美丽。
「你,可以救救你自己吗?」
我歪头,咧着嘴,为了笑而笑。
她真的像看不过去了,拉过我的手就走,「伊轩,你为什麽老是这麽被动?」
我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我等下有课,现在要去哪里?」
林宜蓁头也不回地拖拉我走,并不回答我。
伊轩,你为什麽老是这麽被动,你可以救救你自己吗?
呵呵,好犀利。
我不懂林宜蓁大费周章带我来海边的意义,我把视线从她丢在远方动都没动过的午餐上收回,转头看那几乎有点失常的女孩,正缓步踏着浪。
白沙湾的正午,有点太青春、太阳光,而让我刺痛的,不只是眼。
「同学,请问我们现在在进行一个准备杀人弃屍的动作吗?」
我一路上问了许多问题,都像这一刻一样被她略过。
她面向地平线的方向思索了片刻,转过身就拉着我踏进浪花中。
「眼睛闭起来。」
我狐疑地瞪着她,想再讲句白目的玩笑话来抵抗,却看到她坚持而带强悍的表情。
於是我闭上眼,感觉太阳踏着钉鞋在我皮肤上跳舞。
「伊轩,请想像,你积压的、负面的情绪正凝聚在躯体的底部,包括周芷梣这个人、你们过去的回忆、她说过的话语、过去的争吵…」
林宜蓁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伴着海浪冲刷的声响,空灵的不切实际。
「…所有属於你的、不属於你的、你不愿承认的痛苦,请你将它们聚积在脚底板。」
眼睛仍闭着,我扭着嘴角笑,像是觉得这个活动荒谬的可以,但却在心里偷偷地照着林宜蓁的话做。
「现在,这个浪冲了过来,它会冲刷你负面的情绪,它会带着它们走向大海…」林宜蓁宣布,「…在倾刻间,所有的、浓稠的悲伤,都沉进大海里了,都被稀释掉,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伊轩,你现在是个全新的人,你是一个被洗净的、全新的人。」
我是一个,全新的人。
「呵,宜蓁,所以这是一个实验的过程吗?应用到所学的专业实在是不简单哦!」
我睁开眼看到林宜蓁平静的神情,不受控制的说着。但她看也不看我,望着起伏的浪潮像在思索。
「伊轩,心理辅导与谘商不能用来解决的问题,那只能引导你走向厘清问题的方向。」
林宜蓁说着,我懵懂。
「刚刚那个,也不是上课教的。」她淡淡的说,「那是我自己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呵呵,伟大的发明家。」
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准备穿鞋离开。
「历史上伟大的人总是有贡献的。」林宜蓁平淡的声音这样说,「你说,我对你,是有帮助的吗?」
我奔跑了起来,跑到放着我那本莎士比亚跟帆布鞋的地方,蹲下身飞快地穿袜穿鞋。
「有吗?」
该死的高筒鞋,我才绑好一只脚,就听到林宜蓁的声音在我身後放大的重复问句。
因为我不想接受你不求回报的帮助,所以我自以为沉默、因为我狭隘的心胸已经容不下对另一个人太过激动的情绪,所以我不想承认你提供我私密的倾泻管道很让人感动、太让人感动了…
因为我害怕了,害怕放纵情感的奔驰,到头来只是奔向毁灭。
当我抬起头,看到林宜蓁平静温柔的眼神,嘴角挂着宽容的笑。那是我冷若冰霜的室友,一直要到夕阳西下,光线暗淡下来,我才意识到她的体贴善良有多让人窝心。
天使披着黑色的羽翼,让人认不出真善的光芒。
「有。」
我小声的承认,的确在我睁开眼的那刻,想像周芷梣跟我的过往深埋海底,的确所有深色混浊的事物,都清淡了许多。
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