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天的夜晚像是被雨水洗过,潮湿的味道未散,上空已不见浊尘,到了清晨,天露白肚,丝缕的光芒从尽头升起,缓缓洒遍整座城市。
我一整晚没有阖眼。
一闭上,似乎就会听到晔希告白时微哑的嗓音,张开眼,他真挚而执着的目光彷佛就在眼前。就像一台坏掉的录放影机,冥顽不灵的一遍遍重复拨放着我不愿面对的情节。从凌晨的浑沌,到清晨的茫然,我就是想不通,晔希对我,怎麽会是喜欢?
早起的人们互相道早的声音、清道夫扫地的撒撒声,在这初醒的世界格外清晰,我侧耳关注门外的动静,迅速洗漱整衣,一溜烟地冲出了门。
总之,先躲着晔希吧。
从小就认识,当了十七年的朋友,在这近乎亲情的羁绊当中,爱情忽然横插一脚,打得我措手不及,心情乱糟糟的失去方针,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现在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到了学校也才五点多,校门还没开,只好到附近的早餐店消磨时间。蓝色的星期一的早上,来往的人潮脚步匆忙却很沉重,不是板着脸便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大部分都是急忙拿了三明治就走,像我这样坐在店内悠闲用餐的倒是少数。
「同学,你这麽早起,是要去学校念书吗?」
与众人郁闷之景截然相反,早餐店的老板娘蓬勃有朝气,笑容亲切地与我闲聊,一边帮我的咖啡续杯。
我不知道怎麽解释,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用功归用功,身体也要顾啊,看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女生,黑眼圈居然那麽重。」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不知怎麽,晔希垂着眼睑,俯身吻我得样子又浮现脑海,不由微僵,而老板娘误以为我是被戳重痛处,连忙安慰道:「其实没有那麽严重啦,只是你皮肤白,所以看起来明显一点而已,好好睡一觉就会回来了。」
我僵硬地点头,精神依旧涣散。
老板娘自责不已,说是要招待免费沙拉,我回神过来,连道不用,一来一往间,骚动惊动了内场人员。
「老婆,怎麽了?」一个大叔掀开门帘问道。
我一怔,眨巴了下眼睛……是啊,可不就是大叔?那个歌门小城的台柱。
「小诗?」大叔很快地就认出了我,看了一眼我的制服,笑道:「原来你读这间学校,真巧。」
又向老板娘介绍我:「这妹妹是晔希那小子的女朋友,晔希你记得吧?就是小城--」
我大冏,也顾不得是不是失礼,急忙地解释:「我跟晔希只是朋友。」
「啊?只是朋友?」大叔微愣,挠了挠脑袋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了。」
见他反应如此率直,我反而更加窘迫,转移话题道:「呃,大叔,原来这家早餐店是你开的啊?」
「不是我,是我老婆。」大叔爽朗大笑:「我充其量就是她的打工仔。」
「你知道就好。」老板娘横了他一眼,「下次你再宿醉回来,然後上班迟到,我就扣你薪水!」
语气虽凶巴巴的,可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夫妻两个好情感不明而喻。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天下班後大家在店里帮我庆生,一开心就多喝了几杯嘛。」大叔讨饶,忍不住替自己叫屈:「不过就是盼盼帮我唱生日快乐歌,向你显摆了下,就又记恨到现在喔?」
盼盼?我心一动,问道:「大叔,你说的是上礼拜二那天吗?」
「对啊,那天我生日,阿武和晔希都有送我礼物,就连盼盼那个清冷的小妮子,也帮我唱了一首生日歌呢。」大叔提起来还是喜孜孜的。
我笑着应和,心思却飘到老远。
原来,那天在休息室,陈盼唱的生日歌并不是为了晔希,晔希会那麽晚回来,也不是因为陈盼……
一想到我自以为是的误会,没搞清楚状况就冲晔希乱发一通脾气,就羞愧地无地自容,然而除了羞惭与愧疚,内心一隅居然萌生一种淡淡的欢喜,为了那天晔希并非与陈盼独处而窃喜。
这种心情太古怪,我不由迷惑起来。
难道说……我有那麽一点喜欢晔希?
还是纯粹只是在得知他的心意後,那种油然而生的虚荣心与占有慾呢?
从前觉得没什麽的,现在想起来都别有深意,被告白以後,像是戴上了一付被施予他人心意魔法的眼镜,所望出去的一切,都不再纯粹而理所当然,不论是霸道的晔希,亦或着温柔的晔希,一举手一投足,彷佛都透着喜欢的徵兆,真不知道是从前的江小诗太迟钝,还是现在的江小诗太会脑补?
太过介意,往往容易产生喜欢的错觉,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晔希的距离,试图冷静下来,用客观的角度厘清自己的态度,一段的距离不足以弄明白,我忍不住再远一点、恨不得再离得更远一点。
等回神过来,才察觉自己不过只是在逃避,用充满破绽的藉口包装自己的懦弱。
晔希比我更早发觉我的逃避,起初好几次,他试图找我好好谈谈,而我每每推托,就是没有勇气面对,只要我逃回房间,他就不会追来,甚至到後来,我一到家,他就会主动回到自己的房间,成全我的闪躲。
两人同在一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更冷漠。
然而我仍旧相信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就像三年前的冷战一般,最後我们还不是言归於好?以十七年的羁绊当作靠山,我乐观地推测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直到有一天刘裴他们找上了我。
*
推开门走进咖啡店,裴子霆一如往常笑眯眯地朝我招手,而我惶惶不安地朝他们走近,自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刘彻无奈而温柔的笑道:「小诗,你没有做错事,不必这样一副听训的姿态。」
我扯了扯嘴角,讪讪地调整坐姿。
「暑假的时候我们在海边不是有一场两人三脚的比赛吗?那时候你问我诀窍,还记得我怎麽说吗?」
他和煦的笑容令我放松不少,我回忆了下,「你说……不只步伐需要维持一致,眼睛所看到的,内心所想的,也都得一样。」
「你果然还记得。」他微笑颔首,「其实,不用想得太复杂,这就是个简单的道理,也可以套用在如今的你跟晔希上。」
我顿了顿,「什麽意思?」
「你想回到告白以前的相处模样,对吗?可惜你这样希望,晔希却不一定愿意,他好不容易弄懂了自己的心意,你不能要一个好不容易跨出一步的人再回头看,跟你一起回到从前。」他啜了一口咖啡,动作闲适优雅,「简单的来说,你们的目的地相反,想法也背道而驰,这样想一起达到终点,是不可能的。」
「学长,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迟疑地问:「可是……我该怎麽做?」
「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说服。」似是早就料到我会这麽问,他娓娓道:「你想回到以前,也不是不可以,但首先你得说服晔希,假如无法让他完全认同你的目标,那就只能两个人各退一步,从中间值寻求共识。」
「能有什麽共识?」我很怀疑。
「别急,我还没说完。」他笑着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二个办法,还是说服,假如你没有自信说服晔希,也想不出可以达成的共识,那我想,你大概就只剩下被晔希说服的一条路。」
被晔希说服……那不就是……
我忍不住红了脸,恨恨道:「学长,你根本只是想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