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年華堤 — 被一朵花吃掉的死

衬着碧蓝的天、微醺的风、暖暖的阳光,恰好是个春暖花开的好天气,适合纾解积蓄一个寒假的疯狂、冲动与勇气。

──对於今天,西洋情人节,慕拉是这麽注解的。

告白是种消耗疯狂、冲动及勇气的运动;对正值花样年华的高中生们而言,更是种青春的注记。当青春岁月不复存在的时候,至少有段略带苦涩的恋情可以回忆。

慕拉觉得,不论告白者或被告白者都是很美丽的。

而邻桌的若水,无庸置疑地当选本日最美丽。

若水,T中男孩的梦中情人,学生会副会长,身兼热舞社社长,以及、慕拉的朋友。如同所有少女漫画言情小说,红花必有绿叶相衬,慕拉就是若水身边的那片叶子。与若水相比,慕拉只有身高比她高一些,可以在水果日报的个人档案比较上,盖下一个胜字。

「真不愧是副会长啊!」许多人在瞥见若水桌面上摆的、抽屉里塞的、椅子上挂的大大小小的情人节礼物後,发出这样的惊叹。身为好友的慕拉理所当然地帮忙若水消化这堆巧克力山,她一边检视着若水收到的巧克力,挑选出自己喜欢的;一边想着拒绝告白的委婉用语,提供若水作为参考。

「我还以为你会挑些包装精致的呢。」若水翻了翻慕拉挑出来的巧克力,有些讶异。

「怎麽说?」

「因为你喜欢美丽的东西。」若水侧着头,对窗外不时打探着的目光微微一笑。

慕拉将挑出的巧克力放到自己桌上,「巧克力的口感才是构成巧克力美丽的要素。」

「那什麽是构成我美丽的要素呢?」若水拿起镜子,仔细地整理着浏海。

「脸蛋。」慕拉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

「副会长──有人找你喔。」

若水优雅地站起,「我马上过去。」离开前,她说:「慕拉,你等我回来再给些拒绝范本吧,现在这个版本是第十次用了。」

慕拉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在同班同学中,她最喜欢若水。

若水呢,凭恃着出众的外貌,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她任性骄纵又自恋,喜欢差使他人而且爱居功,又擅於营造形象、做做表面工夫。简言之,若水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可是啊,对慕拉而言,这样的若水,她的美丽却是恰到好处的。

「慕拉,你为什麽会讨厌西斐呢?」若水一边勾着慕拉的手,一边问道。

西斐是与若水并称的「T中少女的梦中情人」,现任学生会会长,才貌双全,品学兼优,是若水心仪的对象。

「因为,我讨厌过度美丽的东西。」

若水还来不及问为什麽就被慕拉打断,「呐、我只陪你走到十班的教室门口,你自己去把西斐叫出来!」如同慕拉的注解,若水也是在寒假中累积勇气、疯狂与冲动後,准备在情人节告白的纯情少年少女之一。

「我知道啦。」若水鼓起腮帮子,随即紧张地问慕拉:「我发型没乱吧?衣服呢衣服?」

慕拉微笑地握住若水的双手。

若水确实有许多有时也让慕拉相当抓狂的缺点,但一个想十全十美地去向喜欢的人大声说「我喜欢你!」的人,她的心情在慕拉眼中,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不用怀疑什麽啊,亲爱的若水小姐。你现在是最可爱、最美丽的哦。」

接下来的三堂课,若水都缺课了。慕拉怎麽也联络不上若水,她向老师捏造了个若水身体不适的谎言,用去保健室看看若水的藉口溜出教室。

慕拉一个人坐在中庭里,每个教室每个老师传出的讲课内容零零碎碎地混杂在一起,她听最清楚的是微风穿过花啊树啊之间的声音。

「唉。」慕拉叹了口气,无奈地从通讯录中把西斐的电话调出来,传了封简讯给他。慕拉一直很害怕一件事情被若水知道,早在高中以前,慕拉和西斐就是相识的。她并不想被若水更加充分合理地使唤,西斐则是看穿一切地配合着慕拉。

西斐他呀,做什麽彷佛都只需要一个微笑的力气,考上第一志愿的T中是如此,当选学生会长是如此,使慕拉无所遁形亦是如此,总是慢条斯理地、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慕拉从不否认西斐的美丽。但完美无缺的西斐,实在太过美丽。

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样的论调:极端情绪的本质都是过度偏执。慕拉发现,她的好恶是呈环状排列,最喜欢和最讨厌只有一线之隔。

慕拉厌恶过度美丽的东西。

因为、会被吃掉。被太美丽的事物吞噬,也被太美丽的东西所映照出来的那个自己吞噬。

然後,她再也不是自己。

慕拉看了看表,再五分钟就放学了。她找了个角落的花台坐下,低着头思考若水到底会到哪里去。若水失踪的理由只有两个,不是跷课去庆祝新恋情,就是闹公主脾气不想上课。

突然一阵阴影罩住慕拉,慕拉抬起头,皱着眉问道:「身为学生会长,应该以身作则乖乖坐在教室中上课吧?」

西斐笑了笑:「你是乌龟我是鳖。」然後在慕拉身旁坐下,「我说,你真的很喜欢若水呢,为了她不惜跷课。」

「是啊。我很喜欢若水。」慕拉挪动屁股,稍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西斐则饶富兴味地看着慕拉的小举动,不缓不急地说:「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对你的品味实在是不敢恭维。」

「所以你拒绝若水了?」

「是啊。」虽然慕拉一开始就觉得若水不会是西斐喜欢的类型,还是有些吃惊。她灵机一动,「该不会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西斐无力地扶着额头,「我刚刚说了吧?我喜欢你。」

「所以呢?」慕拉转过头,直直地看着西斐。西斐叹了口气,站起来,顺势拉起慕拉。

天光微黄,钟声响起,所有声音──整个世界沸腾了起来。

西斐动人心魄地微笑着:「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慕拉害怕被太美丽的事物吃掉,所以用一个界线把那些过度美丽的东西隔离开来。比如、她讨厌西斐。

慕拉看着西斐。他长长的睫毛被切出长长的影子,精雕细琢的脸庞染上温暖的黄橘色,很漂亮地笑着。

人声鼎沸,慕拉只听见西斐的声音,他说:「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崩解了啊。

西斐微微弯腰,轻轻抱住慕拉,更加愉悦地笑着。

「和我交往吧。」

若水一个人走在喧闹的走廊上,她没有像平常一样向每个对她打招呼的人微笑。打开手机,十来通未接来电、十几封未读讯息发信人都是慕拉。

突然,若水明白事情就如同慕拉所说的:「人,是不可能得到所有一切的。」男朋友的座位西斐不肯坐,有慕拉站在知己的位置。

慕拉有着出色的能力,她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像若水那样以光鲜亮丽的外表,轻易地获得他人的疼爱。对於总是注视着自己最大的优点,然後包容、帮助她那些缺点的慕拉,若水觉得她是很美丽的。

虽然若水没说出口,但当每次慕拉说着「我最喜欢你了。」的时候,她总在心里回覆:「我也最喜欢你了。」

在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是十班的女孩,其中最响亮的是若水很讨厌的Q的声音,Q老是用一些奇怪的藉口黏着西斐。走近後,若水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西斐,她躲到西斐所在的人群旁的一面墙後。

「西斐,她是谁?」Q尖锐地问着。

若水心中「登楞」了一下,马上探出头。从若水的角度看去,那场景分外地清楚鲜明。西斐的身後站着一个女孩,他拉着那女孩的手,很是灿烂地笑着。若水是第一次看见西斐那样笑,但那女孩手上的那只红色手表她却是天天看见的。

慕拉总说:「若水,我最喜欢你了哦。」

若水决定她下次要好好地对慕拉说:「我也最喜欢你了!」

──这些心情瞬地被西斐的下一句话吃掉了。

西斐对Q、对所有人、对全世界灿烂地笑着,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慕拉。」

爱与憎,只有一线之隔。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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