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你知不知道就因你那个摔跤,害得我现在得要请八婆一杯星巴克耶!」
保健室里,彦丞怒瞪着天祈,语气既愤慨又无奈。
比赛一结束,摔得满身是伤的天祈立刻就到保健室报到了。不过离开前,他仍不忘和那群既傻眼又愤怒的同学们哈拉几句,才被一旁额冒青筋的依玲大声命令去保健室擦药。
在保健室阿姨为他上药时,面对隐忍伤口疼痛仍状作没事,还故作没事的天祈,一向厌恶麻烦事,从不帮人跑腿的依玲,在天祈幼稚的央求中破戒了,只因他说他渴得只想喝饮料。
所以,当平日那些和她要好的女同学们知道後,立刻二话不说全陪她去合作社买饮料。
也在那群女同学们离开後,彦丞、紫琳和语娟三人就正好来到了保健室,一看见天祈,彦丞可说是直接冲到他面前劈头就骂。
「亏我还超越了第三名,没想到最後却败在你这张『亡牌』身上!灭亡的亡!」
「我就怕被超越,所以拚命把头往前伸,谁知就突然失去重心跌到了嘛!」面对如此愤怒的彦丞,天祈笑得坦然,「你不觉得我摔成这样也够惨了吗?」
瞥了眼坐在椅子上刚擦完药的天祈,彦丞似乎也不忍再多说些什麽责骂他了。滚了整整一圈,手肘和脚踝都破皮流血,虽然现在已止住了血,但被擦出的那几道长长的伤口仍十分触目惊心。
「活该。」这是彦丞思考了三秒後,想到的回答。
「无情!」
「不然你要帮我付请星巴克的钱吗?」
「好啊,反正也没多少。」他看向了旁边的紫琳,「你想喝什麽?」
「咦?」看着彦丞被气得一青一白,本来在旁暗爽的紫琳,在听见天祈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愣了下,似乎很意外天祈会答得那麽爽快。
「价钱不是问题,想喝什麽?」天祈笑问。
「点最贵的。」随後也看向紫琳的彦丞接着说,他的目光在此刻彷佛有不可违的命令意味,令紫琳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最贵就最贵,反正也没差多少钱。」天祈耸了耸肩。
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彦丞忍不住叹了口气:「总觉得,钱在你眼里好像根本不是钱……」
一旁,语娟则在看见紫琳脸上的愣然後,平静的出了声:「我记得,你平常就是点最贵的吧?」
「嘿啊……」紫琳木然的点了下头,因为这就是她卡在喉咙想说的话,但碍於天祈爽快的请客而不好意思说。
而她也知道,每次这麽一回,一定会换来彦丞一记白眼。
「每次?」
「偶尔会换换口味啦,不过大概都会点那个,因为很好喝嘛。」
「那样的价钱几乎可以买一件衣服了吧。」
「哪有!衣服少说也要七、八百块,哪那麽便宜。」
冷冷的打量了她全身,彦丞狐疑的问:「八婆,你全身上下到底值多少钱?」
「这个嘛……」紫琳再度陷入了难以回答的窘境中。
不过,这次帮她回答的,不再是语娟了,而是坐在椅子上一脸从容样的天祈:「那双运动鞋就值三千块了,项链虽然不像手链是名牌货,但至少也是纯银的,还有那一副矫正牙齿的东东……」
他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然後道:「全部大概要十万以上吧。」
然而听完的彦丞,早已不惊讶於紫琳全身上下的总价,而是惊愕於天祈异常冷静的分析:「你也太了解吧?」
就连早就知道那些配件都价值不斐的语娟,也在听见了天祈如此精辟的分析後,感到钦佩不已。
唯独紫琳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你脚上那双NIKE也要六、七千左右吧,还有,你上次戴着的DKNY的手表,比你这双鞋还贵呢,所以要不是我还戴了这副牙套,其实你身上穿戴的,比我的还高级呢。」
一时间。
天祈的笑容僵了一下。
彦丞和语娟则是向她投以不知是佩服还是沉重的目光。
这比只有道出价钱的分析,更高干了些啊!
虽然从国小就知道紫琳的家境非比一般,但这却是第一次这麽强烈的感受到,紫琳跟他们是属於不同水平的人。
「你那支像玩具的紫色手表,竟然是名牌货!」彦丞惊讶低呼。
「那支手表哪里像玩具了啊!」收回笑容的天祈瞪了彦丞一眼,「那是我爸之前回家带回来的礼物,我也不知道竟然值这麽多钱。」
此刻,从方才就听着他们对话的保健室阿姨们,也在彼此互看的眼中,笑了笑,是说……现在国中生的价值观,都是这样吗?
令人不禁唏嘘啊。
「我现在才发现,除了八婆外,班上竟然还有另一个纨裤子弟。」彦丞双手抱胸,难耐的摇了摇头。
「你是不会用好听一点的形容词吗?」紫琳翻了翻白眼,「还有,从刚刚我就忍很久了……我不是说不要再叫我八婆吗。」
「不是从国小就这样叫了啊,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那是你自己习惯了吧,我可从来没同意你这麽叫我。」
「欸──可是我觉得『八婆』很适合你啊。」
握紧拳头,紫琳极力压抑怒火:「你知道你真的很欠揍吗?」
看见紫琳脸上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语娟悄悄挪动了身体,从紫琳身旁退後了几步。一旁的天祈虽注意到了,想问,却碍於此刻彦丞和紫琳一来一往的对话,只露出了疑惑神情。
直到──
「霂彦丞──你给我回来!」听见这一声愤怒的高呼,天祈才顿时茅塞顿开,明白了语娟之所以後退的原因。
目送那两人的身影逐一消失在保健室的门口,语娟唇边的笑意淡淡的,不明显,但仍能看得出是因高兴才有的微笑。
「你也太厉害了吧!」
回过头,语娟发现天祈正笑着看着自己。
「竟然预知得到紫琳会因为要追彦丞,所以提早退开了。」
「如果你跟他们俩相处久了,也会这样做的。」
「是喔,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好像被他们冷落了吗?」
天祈抬头凝住她的目光,「每次看见彦丞和紫琳打闹的时候,你都只在一旁跟着笑而已,完全插不上话,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中央,正倒映着女生那张怔然的脸。
光线反照。
如同自然课本上曾介绍过的光学效应,男生那张轮廓清晰的脸,顺着光,经过重重反射,映入了女生澄净的眼底。
最後,伴随内心忽现的一道声音,一起沉淀在了心底。
那些被抽出的记忆,彷佛也在这彼此对看的片刻里,改变了它原本的样貌……
艳阳天的那个中午……
芒果香流溢的教室角落。
蓝得透明的这天午後……
赌约达成後的操场旁边。
欢乐笑闹的那个刚才……
消毒水刺鼻的保健室里。
多少幕三人行的场景,她都只饰演一个默默在旁笑看的角色。
那些定格的画面,彷若一张张要被裁切的卡纸,而她总是多余该被裁剪的部份,以至她从没有想过,会有人注意到身为碎纸的她,因为完整的形状早已占据了每个人视界的中心。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那些她极力扮演旁观者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多余的碎纸一片片镶进了眼底,定位在了视线的中心位置。
「我并不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啊。」语娟眯起眼睛,「要是我也跟着一起闹,才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呢。」
「欸──」听见话里的弦外之音,天祈扬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贼笑,「听你这样说好像他们……」
语娟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是单恋而已。」
「真的假的!我怎麽完全看不出来。」
「其实,紫琳在某些方面是很害羞的,所以我才不想打扰他们,因为紫琳需要机会,而且,我也很希望能看见他们俩在一起。」
「原来如此……」天祈明白的点了头。
「还有,这件事绝不能被彦丞发现喔,就算逼不得已要让他知道,也要是紫琳亲口告诉他,然後……」她忽然迟疑了下,「就是不要让紫琳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件事。」
只见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她只拜托我不要告诉彦丞……」
「放心吧,我都了的。」天祈笑着要她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会暗中帮忙。」
「咦?」听见後头补充的话,语娟愣了愣。
「我也希望班上能再有一对班对。」
「嗯……」语娟微笑附和,虽然这和她本来意思的不太一样,但……既然天祈都这麽说了,她也不忍泼他冷水了。
因为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种近似八卦的对话,除了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类的话题外,就是怕等会彦丞和紫琳回保健室来了。
「……你的伤还好吗?」语娟很快转了新的话题,应该说这才是她原本想问的。
「没伤到最重要的脸,不是什麽大伤,没事啦。倒是现在班上每个人都超气我的吧!哈哈!」天祈放出自我调侃的笑声。
「可是,我觉得大家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那是你太善良了,才有这种想法,等会要是回到教室,一定会有很多很可怕的极刑在等着我,像是喝辣椒水、千金压顶、无敌铁头功……搞不好还有蚂蚁上树哩!」说着说着,天祈自己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虽然语娟不太懂天祈自个发明的那些专业术语,但看见他逗趣的动作和表情,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她忍笑说:「至少,我一点都不觉得生气,而且还很谢谢你。」
「是谢我在终点前跌倒?还是害班上的名次从第一名变成倒数第一名?就算是安慰……这个谢谢会不会太牵强了?」
「我是说真的。」她定定的看着他,语气在一瞬间变得认真了起来,「真的很谢谢你。」
「就因为有你那个经典的跌倒,紫琳掉棒的这件事才能被大家忽略,紫琳也才没有那麽自责,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
天祈撇了撇嘴:「可是,要是我是第一名,紫琳反而更不会感到歉疚啊,所以你心里还是有责怪我的吧?」
「我不在乎名次。」语娟淡淡的说,「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竞争的人。我要的,只是不想看见紫琳难过的样子,而给我这个希望的人是你,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很感谢的人。」
她直视他,眼底的秋水澄澈透亮,流转着一份最真挚的感谢。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