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谁知发鬓白如雪
低着头,思绪於是贴近了心房。
想说的话,却被羁绊给淹没。
谁想念了、谁离开了?
谁爱上了、谁又哭泣了?
既然感情无法自欺欺人,
就学会残忍的离开。
我在下雨的天空寻找线索,
答案永远藏在唇边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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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的清晨,下了一场微风细雨。一夜过去,宜仲只在芹晔的手机上留下一行讯息,「家里有事,我回去一趟,星期天回来。」小叶子发了一会呆,接着想起昨日跟雨泽聊到他学生时代喜欢的梦中情人─杜云枫。二人聊了一会,雨泽却突然没有回应,这时才发现,雨泽已在凌晨二点的时候,回给她讯息。
「世界上最悲伤的情歌,不是张学友;而是唱着陈奕迅,你却不知已十年。」
看着雨泽写下的字句,小叶子随口吟着,心下一阵感触。
「原来,这就是你想念她的心情。这个让你一辈子忘不了的女孩,一定特别的很,而且超有气质。不像我屁股来屁股去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小叶子自嘲地想着念着,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情也算有了个转变。
也许是赌气,芹晔没有追问宜仲回家的事。心里想着妹妹去桃园找姊姊,爸妈也不在台南家,一个人难得的周末假期,没想到就这样被宜仲给破坏了。闷哼一声:「哼,我才不去找你,既然你不理我,我就好好放自己一天假。」小叶子的心念一决,就像一江春水向东流,谁也唤不回。
来到衣柜前,准备挑件轻松的衣服,却见蓬蓬裙笑吟吟的挂着眼前,芹晔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今天星期六,雨泽应该放假吧?他跑台中这麽多次,总该换我下去找他玩。不过……」想起雨泽说过,他有时候还是会在假日与雪霏餐聚。念及於此,想要给他惊喜的念头,转瞬消失。
「要先问他吗?」
应该是要的,习惯事前规划的她,本不该在这个环节上出差错。片刻的犹豫,芹晔做了一个少见的决定。
「问了,只是为难他,我才不要他为了我改变行程。假如他真的没空,我就一个人旅行吧。」
既然注定飘落,哪管它是泥还是水。就算没人拾起,总能等到春雷的时候,换一场重生的喜悦。芹晔准备一个简单的包包,同时上网查了发车时间,预计中午的时候,就能来到高雄冈山火车站。
「还在睡吧?三个小时後,我才来吵醒你,嘻嘻。」进入车厢,坐在靠窗的位置,芹晔戴起耳机,闭上双眼,静静听着王力宏动人的歌声。在独个儿的世界里,回荡着『你不知道的事』。
应该是放松的休假日,但是昨晚一个折腾,使得雨泽这一睡,直睡到了早上十点才醒过来。
「小妹,你一定要好好挺过去!」想起昨晚乔红倒下的瞬间,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一通电话,乔红坠入了生离死别。云飞听她口中念着学长二字,对照阿爷最後的隐喻,不祥的预感猛然而生。强忍着惊慌,云飞将乔红稳稳扶住,放在沙发上,伸手推着她的太阳穴,幸好乔红没有昏厥过去,但是泪水狂下,语声凄然的她,着实令人为之心折。
「发生什麽事?谁打的电话?」云飞压抑情绪问着。
乔红大哭着:「学姊……我要找学长,快带我去找他……」
此话一出,云飞心里重重一沉,不禁脱口而出:「棋华出事了?到底……到底怎麽了?」
乔红摇了摇头,却只能哭泣。
一旁的雨泽赶紧上前握住乔红的手,柔声说:「没事的,我们都在。你慢慢说,不用害怕。」
「是……」乔红泪眼望着云飞,终於说出令她伤心欲绝的话:「小姑刚刚在医院……去世了……我连她最後一面,都……都……」泣不成声,痛彻心扉。云飞一听噩耗,也跟着落下泪来。
雨泽虽不清楚,但知道这位小姑就是当年来找乔红的人。如今,双亲去世,最亲的小姑又离她而去,乔红内心的悲痛,实在无可比拟!
紧接着联络棋华,告知他这个突来的消息。由於云飞的小孩还在小铺店里,乔红便在雨泽的陪同下,搭乘高铁先行前往台北。雨泽没在台北停留太久,留给二人独自的空间。等他回到高雄住处时,已经凌晨一点,才发现芹晔发送的讯息,在悲伤的气息下,回传了那行诗句给她。
一番梳洗後,整叠了哀伤与疲倦的心情。撇眼一瞧,阿猫在床上睡的好不过瘾,雨泽苦笑一声:「就算世界末日来临,我看你还是会睡到翻肚。」阿猫轻抖着尾巴,没想理他。
这时,电话响起,加油站领班李子为打来。
「子为,怎麽了吗?」
「站长,阿颐今天没来上班。我有打二通电话给她,可是都没人接,你要不要帮我找看看?」
「好,我去联络,等我消息,你先忙吧。」
挂上电话,雨泽想起阿颐昨天说过,要去同学家忙报告的事,该不是忙累了在同学家睡着?怕阿爷担心,雨泽赶紧拨给阿颐,几个声响之後,电话终於接通了。
阿颐应答的声音很清醒,但却比平常冷淡许多,雨泽问着:「你怎麽没去上班?该不是昨晚都没回家吧?」
「我没事。」阿颐答非所问。
也许是经历了昨晚乔红的事,雨泽莫名的忧心起来,追问着:「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
「就说我没事,睡过头是我不对,我等一下就过去站上了。先这样,掰掰。」
电话一挂,徒留错愕的雨泽。
「怪了,没见她这麽急躁过。不行,肯定有事发生。唉,该去站上活动筋骨了。」美好的休假就这样消失,雨泽传了个早安的简讯给芹晔,接着便往加油站前去。
雨泽将车子停妥,缓步进入加油站附设的咖啡厅,顺便跟里面的客人寒暄几句,原来这是加油站增设的汽车打蜡休息区。
「陈站长,难得假日遇到你,今天没休假吗?」说话的是位制作不织布的工厂经理,叫做林凯威。
雨泽微笑回礼:「今天是休假,不过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跑这一趟。喝杯咖啡吗,不加糖,半杯牛奶?」林经理笑着点头,果然是老主顾,喝咖啡的习惯,雨泽了然於胸。
二人闲聊了一会,这时一道人影走过,雨泽抬头一看,一位绑着马尾的女孩,手里拎着公司制服,头低低的走进办公室。
雨泽默念着:「没想到你比我还晚到。」结束与林经理的咖啡时间,雨泽跟着进入办公室,只见马尾女孩穿好制服,正准备打卡上班。
雨泽出声制止:「阿颐,先别打卡。」这位马尾女孩,就是阿爷的孙女,李佳颐。
轻轻的将手伸回,阿颐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站长一眼。
雨泽走到她的身边,示意她坐下再聊,个头高挑的佳颐就算坐下了,依旧不愿抬起头来,这让雨泽心中的疑惑更是加深。
「我又没生气,你干嘛一副心虚到不行的模样?」
「我哪里心虚了?我只是让阿爷担心,觉得很愧疚。」
「所以,我脸上贴着阿爷的照片?那麽我来神算一下,把你泼了个满脸墨汁,大概就知道你昨晚到底干了什麽事!」
阿颐噗哧一笑,终於抬头说话:「阿爷可是神算子,你少臭美了。」
「是啊,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折腾了一天,现在累到快挂了,还得担心你到底怎麽了。」接着雨泽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上一遍,阿颐听的啧啧称奇,大呼一声:「阿爷的泼墨绝技已经很久不用了,想不到为了找他……」提起伤心的他,阿颐语气转瞬变沉,「不过有什麽用?他不想见人,谁也见不到他。」
雨泽没留意她语气的变化,接着问起夜结的事情,「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位夜结,方便说给我听吗?」
「听人家的伤心往事,很好玩吗?现在我不想说,不过,他不叫做夜结,他的名字叫做张奕。夜结是他习惯在文章後的落款,我曾经问过他这是笔名吗?他说那不是笔名,就只是喜欢这二个字,没有原因。」
这可奇了,竟然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二个巧合的字。雨泽於是又问:「那麽你听过他提起这二句诗吗?乔装夜是不眠夜,红颜怎奈又缠结。」
「没有。怎麽会问这个?」雨泽思考了一会,决定将乔红的事情全盘说给阿颐知道。
阿颐听完後,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难道那个伤……」
「你说什麽伤?」
阿颐神色有些犹豫,叹了一声说:「关於奕的事,阿爷最清楚了,但是阿爷说过要把这件事当成秘密,所以真的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说。」
雨泽心思转的好快,追问着:「嗯,不勉强你。不过,你刚刚提到不想说你跟他的过去,代表你所谓的秘密是张奕的单一事件,而不是张奕的全部。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怎麽认识的?」
「这……这就是我不能说的部分。」
雨泽得意笑着:「那好,简单多了。」
「简单什麽,我都快烦死了,乾脆把我的头给你,你慢慢研究吧。」
「呵,我换个方式问。阿颐,张奕跟你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吧?」
「没有。」
「你什麽时候认识他的?」
「三年前。」
「三年前……那麽,阿爷比你早认识他吧?」
「是啊,你怎麽知道?」
「好,最後一个问题。」雨泽停顿一下,接着缓缓问着:「阿爷说过腿伤跟他有关,你其实就在那个时间点,才认识张奕的,对不对?」
阿颐双眼睁的大大,不知道站长怎麽联想出来的?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来试着说看看,你听这样对不对?」
阿颐向来知道站长分析事情的能耐,只是这错综复杂的陈年往事,他能单凭几个简单的线索说到什麽程度呢?阿颐微微笑着,盯着雨泽,笑嘻嘻地说:「说错一个,弹耳光一下。来吧,瞧瞧你有多厉害!」
雨泽摸了摸耳朵,回应着:「没问题。但要是我全对,你怎麽着?」
「这个月的油精业绩,我卯起来拼到底!」
「一言为定!那你仔细听罗,有冒犯的地方,就请见谅。」
一个好奇,一个老练,二个不同心情的人,开始了这场小小的赌注。
「小舖的老板娘遇见张奕的时候,看来阿爷跟张奕的关系,才刚萌芽不久,自然的,当时的你并不认识他。车祸,应该是其中的转折点。我猜那场车祸,跟你有关。或许是你陪阿爷顾摊子,刚好张奕也来找阿爷,这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阿爷的腿为了张奕受伤。但是,张奕应该是为了你而涉险。所以,阿爷因他而伤,你却感激他而爱上他。至於,後来你跟他的分离,或者说,张奕的不告而别,这就是我无法猜测的事情了。不过,你刚刚的话中有话,他不想见人,谁也见不到他……」原来雨泽早已察觉,话锋一转,直问着:「你跟他还有联络,对不对?」
阿颐神色一沉,呆了半响,无话可回。
雨泽继续说着:「他的离开,我想你也不清楚原因。但是,你抱持着希望,就是因为他还在你的生活里。我大胆的说,昨天你其实是因为他,所以才没有回家,是不是?」
阿颐头又低了下来,眼泪也伴随下落。寂静的办公室里,雨泽听着她轻微的啜泣声,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哭泣的女人,雨泽向来没辙,更别说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就算我说错了,你也该开心的弹我耳光,而不是对我失望的哭泣吧。」说了一个冷到不行的破冰词,递上面纸给她,只能等待佳颐走出伤心的往事。
十分钟过去,佳颐擦乾泪水,点着头说:「虽然不太对,但是站长就是站长,果然说出大致的情形了。那天,我去摊位找阿爷,没找到阿爷,却遇见他,正在帮阿爷顾摊子,於是跟他聊了起来。我们很投缘,什麽话题都说的很开心,突然街道上发出车子碰撞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反应,奕就抱着我往旁边闪开。我才知道有二台机车相撞,其中一台往我们的方向滑过来。正以为都没事了,阿爷这时出现,却往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还喊着危险。奕只管把我推开,我才看见一台闪避机车的汽车,失控往他身上过去。我吓昏了,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阿爷跟奕都受伤了。阿爷伤到了腿,奕撞到了头,有脑震荡的状况,当时在医院昏迷了一天。至於他的不告而别,的确如站长猜的,我并不清楚原因,而你说的没错,我持续与他有着联络,但是我见不到他。昨晚,他又找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很难过,所以在英华家里睡着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很难过,雨泽深知阿颐是位固执又坚强的女孩,於是没有追问二人之间的情事,反倒问着:「这样的秘密,似乎没啥不可告人啊?」
阿颐怔了一下,接着笑说:「当然不是秘密,因为我没跟你说啊。」
「既然不是车祸发生的过程,那麽就是发生之後的事情。阿颐,当真不能对我说吗?」
「对不起……我只能告诉站长,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阿爷自从那件事情後,一直很担心我跟奕交往的事情,到最後,他就这样消失了。虽然还有联络,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什麽事情。」
雨泽自言自语着:「所以,只能问阿爷了。」这时,领班李子为快步而来,劈头就讲:「站长,不妙了。」
「发生什麽事?」
「对面的今天开始杀很大,现金汽油降价二块半,客人都在说以後考虑要到对面加油了。」
「这麽狠!毛利才三元,他降二块半,又没有联名卡银行支撑,他是想血洗市场吗?」面对竞争对手大玩降价策略,雨泽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对策,只好说着:「别急,我们还在参选杰店,现场的服务与环境优先处理,客人部份利用打蜡优惠价释出利多,并要求小朋友这阵子提高服务效率,不论加油、洗车还是打蜡,都不能怠慢客人,暂时巩固我们既有的客源,促销部份我会再跟区长讨论。阿颐可以上班了,你们先去外面忙吧。」
挥别私事,雨泽将心思拉到对手的大降价活动。加油站主打服务、环境、赠品以及附加价值,面对削价竞争,雨泽明白在公司的经营策略下,绝对无法跟进。正当烦恼的时候,手机简讯传来乔红的信息。
「让你挂念了,我跟学长明天回去美国一趟。学姐要我别急着台中的事,她怕你会一头热的主动帮忙,希望你也暂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放心吧,我是无敌的乔红,等我回来时,管他夜结不夜结,我一定找到他嘴巴打结。」
「哈哈。」雨泽笑了一下,也欣喜乔红的情绪已平复。突然,他大叫一声:「我真是笨,多亏乔红提醒了。」只见他开心的回覆一行字,这麽打着:「谢谢你,你解救了我!」
「我解救你?难道你移民到台中了?」
雨泽简单的说明,顺便贴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乔红自然是傻眼的,因为她绝对无法联想,她特殊的出身背景,竟然成了雨泽的救命仙丹。
雨泽拨了几通电话,接着轻装出门。
「子为,我出去一趟,假如区长有问,你跟他说我去拜访客户。」
阿颐在一旁搭腔:「怪怪的,肯定有鬼。」
「是啊,没把握的事情,我不想跟区长先说满。你们等我消息罗,希望一切顺利。」说罢,雨泽驾车出门。不多时,行经一处二旁种满芭乐的道路,雨泽远远就看到一栋建筑物,上面写着『天祥育幼院』。原来,这就是乔红给他的灵感。
下了车,雨泽走到育幼院门前,正要按门铃的时候,一个莫约十岁的小女孩在门内笑嘻嘻的对着他说:「大哥哥,门铃坏了喔。」
雨泽看着门铃颇新,似乎没有损坏的迹象,只好笑着回应:「大哥哥有事找小玲姐姐,你可以帮我忙吗?」
「小玲姐姐说过,仪仪不可以跟陌生人说太多话的。」
原来这个小女娃叫做仪仪,雨泽正准备拨电话进去,但想起刚刚跟育幼院接洽的时候,小玲小姐说过会有个小考验,於是他将手机收起,对着仪仪说:「这样啊,那麽大哥哥要怎样才可以跟仪仪变成好朋友呢?」既然是考验,肯定被下了指示,雨泽回想仪仪的话意,於是猜想陌生人一词正是关键所在。
果然,仪仪笑吟吟的说:「小玲姐姐说,大哥哥看到这个就会知道仪仪的姓名,这样就不是陌生人了。」说话同时,仪仪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雨泽。雨泽接手一看,一个由红色手帕包裹的东西,里面有个铃铛、玩具小恐龙,以及一张纸条。摊开纸条一看,里头写着二行字:「故事细节可记否?棋手无回且抬头。」
雨泽看傻了眼,顺着词意抬头一望,正是天祥育幼院五个大字。这时,仪仪又说了:「小玲姐姐说大哥哥可以猜二次,仪仪的仪是最後一个字。」
瞧着铃当与小恐龙,雨泽细细咀嚼纸上写的二行字,有种熟悉却又带着神秘。思考了好一阵子,突然他笑了起来,摇着头说:「当真对影成三人了。」念着苏东坡的诗句,雨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仪仪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做李圣仪,是吗?」
仪仪张大了眼睛,笑着说:「大哥哥好厉害,我帮你开门罗。」
雨泽微微一笑,顺着拉开的铁门往育幼院前庭进入,此时,左方传来一阵拍掌声,雨泽转头瞧去,只见一位年轻女子,头上绑着二条辫子,笑嘻嘻的走向自己,瞧她年龄与阿颐相仿,似乎就是仪仪口中的小玲姐姐。
「你好,我是陈雨泽。请问你是小玲小姐吗?」
「我是啊。不过,你问的傻了,看来也是个客气过头的人。」
没想到小玲的开场白如此直剖,雨泽怔了一下,反倒尴尬了起来。
「说说看,你怎麽一猜就中的?」
雨泽赶紧拉回心神,瞧她一副轻蔑的表情,年少轻狂的记忆瞬间回驾。将手中的铃铛抛给小玲,傲然说着:「乔红说你总是调皮捣蛋,一躲起来可是像忍者一样,谁也找不着。所以才给你个铃铛,好让大家知道你的行踪。当真闻名不如一见,小……小铃铛小姐。」
原来,在雨泽的猜想中,这位小玲就是当年圣心育幼院的小铃铛。
小玲却不罢手,继续问着:「那也只是其一,你怎能想的如此周延,该不是乔红姐姐偷偷告诉你的吧?」
「哈哈,乔红若在场,肯定比你更喜欢这把戏,怎麽可能通风报信呢?」
「对喔!」小玲收起嘻笑表情,恭敬的对着雨泽说:「对不起啦,我只是不相信有人可以跟棋华哥哥一样聪明,希望你别见怪。」
「当然不会。不过,我猜这样的布局肯定不是乔红想出来的,若没意外,应该是棋华设计的吧。」
「当然罗。我们二个爱玩而已,才没这心思呢。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通的?」
雨泽整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一开始我也漫无头绪,直到棋手无回,取棋非起,不合常理,熟悉的感觉便在心里发酵。棋字指的就是棋华,很轻松的让我想起乔红,一切就合理化了。故事的细节,自然就是乔红在高铁跟我说的自传,要我将故事联想一遍,加上这个铃铛,圣心育幼院就出现在我的选项里。然後又叫我抬头望向匾额,仪仪的名字便缩小到二种可能,心仪或是圣仪。而这突兀的小恐龙,就是连结所有问题的关键。恐音如孔,圣心取圣,说的是至圣先师。因此,圣仪就是我最後的答案。而让我困扰的就是该叫孔圣仪,还是李圣仪?虽然给我二次机会,但我可不想服输。玩心一被激起,就想起乔红跟你都是调皮捣蛋的小鬼,恐龙自然可以当成孔融了。孔融让梨,取谐音可以成李,但这样未免取巧。引用二十四孝,便让我想起你们的院长,李院长。对於以孝为先的你们三人,仪仪的全名,不应该是孔圣仪,而是李圣仪。所以我说对影成三人,除了以苏东坡向棋华致敬,也是向你们三人问声好。」
小玲听的目瞪口呆,傻气的说:「我还搞不懂要我找恐龙干嘛,原来是这麽一回事……」
「难道你不知道缘由?」
小玲嘻嘻一笑:「当然罗。短时间发生的事情,哪里有空准备。当你前脚跟乔红姐姐说了你的用意,她就想到我人在冈山的育幼院。原本她要我主动跟你联系,可是我一直好奇你是否如她所说的神通广大,我才求棋华哥哥出这个难题给你的。不过他就是相信你有能力解答,所以死都不透露解谜的过程。现在听你这麽解释着,该说你厉害呢,还是我跟乔红姐姐都太笨了?」
「哈哈,应该说棋华太鬼才了。能在瞬间设计出来,又能充满对李院长的敬意与至圣先师的意念,我佩服的很!」
小玲深深一揖,说:「小女子吴巧玲,受教了。」
一场猜姓名的游戏结束,雨泽紧接说明来意。原来他想利用公益活动的方式,在社区形成话题。除了让站上的八年级小朋友接触公益,得到启发,期待在服务客人的心态上有更自然的表现。更希望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让社区的民众认同热心服务的取向,不是价格竞争可以比拟的。
雨泽清楚的表明来意与目的,小铃也欣赏他的毫无隐藏,於是点头说:「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不仅特别,也很坦白。我是不知道成效会如何,不过,先谢谢你愿意提供人力与心力来帮助育幼院。但是,这事我不能决定,还是得院长点头。我去帮你引介,跟我来。」
随着小玲的脚步,二人来到一楼右侧的院长室。小玲敲开房门,只见一位六旬老妇正在办公桌前书写着。
小玲介绍完雨泽後,转身出门前,在他耳畔悄声说着:「卢院长向来不喜欢有目的的公益活动,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独留雨泽一人面对卢院长。
雨泽轻脚走往院长面前,正想寒暄几句,却听院长说着:「念在小玲这孩子无私的奉献,我是应该答应你。不过,要我亲手将这群被遗弃的孩子,沦为被利用的工具,我又於心何忍。」
多麽深刻的一段话,雨泽心中一震,顿时羞愧无比。不自主的退了一步,深呼吸一口,雨泽歉声说着:「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你瞧……」院长递上书写的纸张,雨泽踏前一看,纸上写着三个毛笔字『且抬头』。雨泽深自思考,不禁脱口而出:「啊,原来棋华早就提醒我起手无回,关乎一心!」抬头对着院长,雨泽疑惑问着:「棋华也跟院长提起此事?」来院长室的路上,小玲曾简短说明她为何在天祥育幼院,半工半读的她,总是利用假日及空闲时间来育幼院帮忙,已有三年之久。棋华与乔红只知道小玲在冈山的育幼院,却不曾来此相寻。
院长指着纸张微笑不语,雨泽怔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既然没来过,怎能知道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天祥育幼院?原来,棋华与院长是旧识,我想小玲应该不知道这层关系。」
「果然是个思虑聪颖的人,棋华说的没错。我是他的国中老师,十年前退休後,我就回到高雄,因缘际会下,来到这里……赎罪。」
赎罪二字从一位慈祥又坚毅的院长口中说出,雨泽暗吃一惊。院长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拉着他的手,到一旁的会客椅坐下。
院长淡然说着:「说个故事给你听,你就会懂了。」
面对面仔细一瞧,雨泽才注意到院长虽已六十多岁,却早是白发苍苍。从她口中的赎罪而起的故事,想必纠结了一生一世。
「我是育幼院长大的孩子。不同的是,我妈妈是当时育幼院的老师,小时候我常来这里玩耍,因此认识了许多育幼院的朋友。其中有个年纪与我相同的女孩,她叫做林羽轩。我们一见如故,友情慢慢滋长,就像姊妹一样,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後来,我到台北就读师范大学,她也在东吴大学就攻读中文系,整个大学生涯都有彼此的回忆。但是,就在毕业的那一年,羽轩像是着魔一样,整个性情大变,原本温柔爱笑的她,变得暴躁冷漠。在我逼问之下,她说她常常觉得有人在跟踪她,甚至会看到……鬼。」
雨泽惊呼一声:「啊,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我也这麽想,於是骗她哄她,终於让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就诊完,医生说她压力过大,有躁郁症的情况。於是我们配合吃药,同时我也带她回育幼院这个熟悉的环境,希望对她有些帮助。过了二个月左右,她突然变得很安静,常常一个人跑去海边,我害怕她有危险,加上我又在实习中,於是便央求我弟弟抽空陪着羽轩。没想到,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唉,那天中午当我在学校接到电话,我整个吓昏,羽轩跟弟弟到了旗津海岸,发生了意外,二个人都溺水,我弟弟……没能救回来。」院长说到这里,眼眶微湿,雨泽伴着长远的悲伤,一片寂静。
沉淀了一会,院长接着又说:「事件过後,羽轩变的更是安静,常常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医生那边也无计可施,只能配合药物,让她的心情维持平静。就这样又经过了半年,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跟我说了好多话,到现在我都觉得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
「发生什麽事?」雨泽好奇着。
「用完晚餐,她突然拉着我的手,神色惊慌的说着悄悄话,她说:『黎黎,我有事要跟你说,快跟我到後院。』黎黎是我的小名,听她这麽说着,我真的又惊又喜。二人赶紧来到後院,羽轩虽然一脸惊慌,但很明显的,她的神情又回到我认识的羽轩。我们坐在石椅上,我还来不及发问,她就说了:『我知道是谁害死小弟!』没想到她一开口居然说到那件事,我的惊吓程度,你可以想见。一时间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听她继续说着:『我想帮小弟,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是她、是她害死小弟的,你快把她抓起来,别让她再害人了。』羽轩越说越急,整个歇斯底里起来,甚至说到最後,还将双手伸到我面前,彷佛在跟我说,她口中害死小弟的人,就是她自己!」
「这……好像是双重人格!」
「在那当时,我哪能思考。我被她吓的离开石椅,跌坐在草地上,却见她起身来到我身旁,接着趴了下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的身体被抢走了,你还不懂吗?快救我,趁我现在还是我自己,赶快救我……』我被吓的边哭边叫,伸手一推,羽轩被我使劲推撞到石椅上,我也没去看她,就往办公室里跑去。等我带着几位老师过来的时候,羽轩已经不见了,石椅上一滩血迹,显然她的头部撞伤了……」
「没找到人吗?」
院长摇了摇头:「她就这样消失了,我们也报了警,她却像是人间蒸发,怎麽找就是没有她的音讯。直到二十三年前,那年我三十八岁,育幼院收到警方的通知,说有具无名屍需要我们确认。在旗津发现的女子,经确认就是羽轩……在她简陋的住处里,没有遗留多少东西,却有一封未开的信,署名给黎黎。信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背景是东吴大学外双溪的大门,我们二人开心的往天空跳跃着。照片的背後,她写下了几行字句:『对不起,我永远的好姊妹。我要离开了,若有来生,我一定要笑着陪你一辈子。好不好?我们一起反转,看影子,慢慢走向唯一的阳光。』我伤心欲绝,一夜之後,白发突生,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请节哀,并不是您的错。」
「你说的傻了,都过了这麽多年,我已释怀。只是,羽轩的字句里显然有着隐喻,但是我怎麽猜想,也没个头绪。」
「棋华不知道?」
「这件事情,除了家人,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棋华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刚好忙着家事,恐怕没有这等心思,所以才跟我引介了你。」
「啊……」雨泽随即哈哈一笑:「哈哈,看来,我是一路被他指引着。」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件事,也许是巧合,也许真有关联,棋华希望你能帮乔红这个忙。」
「乔红?怎麽会跟她有关?」雨泽在心里疑惑着,但听院长移步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递给雨泽说:「打开看看你就会知道了,这是羽轩留下来的遗物。」
木制小盒,盒身刻着二行字,是小篆。雨泽稍懂书法字体,瞧了一下,微微念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是苏东坡的江城子,羽轩阿姨喜欢苏东坡的诗词罗?」
院长微笑摇头着:「这麽说吧,文学上她自然是爱,但是私人情感上,她极为不欣赏苏东坡的为人。」
雨泽脑海闪过一个想法,不禁脱口而出:「乔红!」赶紧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已生锈的铁制风铃,雨泽小心的将风铃取出,外表锈蚀严重,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铁风铃。他随手抚摸着,突然风铃的一角摸到几处细微的凹陷。
「有刻字!」雨泽循着深浅的曲折,一横一竖,或点且挑,接着从他口中听见这麽一个字:「采。」
雨泽心思转的好快,突然变色说着:「乔红的妈妈就叫做采铃……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院长摇了摇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你比我清楚。这就是棋华要你帮的忙,也是老身我一辈子的心愿。」
时空在雨泽的脑海里盘旋来去,故事里的人物他都未曾接触过,但似乎隐隐的有着连结。想起乔红妹子心碎的表情,雨泽望着院长,坚毅的回应着:「我当尽我所能,或许如院长说的,是巧合;但也或许是我们,命中注定!」
再次读起木盒外深刻的字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雨泽缓步离开院长室,除了疑惑,更是心有戚戚焉。此行的目的虽没有达成,却间接让他重新检视自己,怎麽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忘却生命的重量?二段故事里人物间的爱恋与分离,令他心中一酸。行经长廊时,雨泽抬头一望,一道身影笑吟吟的伫立在眼前。
雨泽怔了一下,不懂她怎麽会出现在这里?也许是被故事的情感牵动,雨泽几个快步来到女孩面前,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女孩吓了一跳,轻轻挣脱,没能离开他的双手。於是她抬头仰望着雨泽,阳光斜照下,迷人的唇,闪烁的眼,仿如入世的天使,这不是芹晔,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