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医生去哪了?这些是他要的心脏超音波和颈动脉超音波资料,那位卢姓病人的。」医检室送来一份资料。
「没看到,不在急诊室就是去巡房了吧?」我把占据桌面的医学期刊推到旁边,勉强清出一小块空间,「先放这好了,我再转交给他。」
看看墙壁上的大挂钟,已经接近清晨六点。
脱下白袍,我对另一位R2学姐陆展妍说:「我出去买杯咖啡,很快就回来。」
展妍学姐从成堆的病历表中抬起头来,很快看我一眼,双手仍飞快的键入资料:「可以帮我买杯热巧克力吗?」
我点头,转身离去时,她又喊住我:「沈子茉?」
「嗯?」我回头。
「顺便帮颜医师带一杯黑咖啡回来,不加糖不加奶精……」她语带关心的说:「他早上还有一台刀要开,我怕他撑不住。」
我对她笑了笑表示知道。
玻璃门一滑开,冷空气夹着点点细雨迎面而来,我不禁打个寒颤,正考虑要不要回去披件外套,几秒过後,决定大步朝对街奔去。
街上很安静,点点雨丝与将亮未亮的天光交错成一片蒙蒙白雾,几乎快要看不见天空的颜色。
急诊室斜对面是一家全天候营业的咖啡店。
到底是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印象中不论何时想喝咖啡总不会扑空就是。
这家咖啡店有大片明亮的落地窗,深色系的木质装潢彷佛透出咖啡香,翅膀造型的镂空铁铸招牌从底层打上暖黄色的光,彷佛是一双飞鸟羽翼朝旅人招手—快来我身边栖息吧!
像是漫漫长夜里的救赎。
每天夜晚从急诊室大门望出去,总觉得那双翅膀悬浮在黑暗中振翅欲飞,彷佛可以带着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咖啡馆却偏偏有个听起来像黑店的名字—『EndDayCafé』(末日咖啡馆)。
老板不是疯了,就是个怪咖。
『末日咖啡馆』刚开幕时,着实被我们取笑好一阵子,谁会来急诊室附近喝咖啡啊?而且是一家取名为『末日』的咖啡店?
谁都希望出了急诊室看到的是『重生』,而不是『末日』吧!
吊诡的是,大家似乎不介意这个黑色幽默,没多久这家咖啡店就把医院大大小小工作人员变成常客,连偶尔来探病的家属亲友,上演完一幕幕祝你早日康复不然早死早超生的戏码後,离去之前也不忘外带一杯『末日咖啡』当伴手礼。
某位病人曾在部落格上写了这样的感想:『……走出急诊室,喝杯咖啡,觉得能活下来真好……』。从此,『末日咖啡馆』生意越来越好,还吸引不少观光客慕名前来拍照。
真是够了。
点好咖啡,等在吧台前。
『末日咖啡馆』有两个老板,一个是身材魁梧的胡子大叔,另一个『听说』是极品正太般的年轻男子。
原谅我用『听说』这个不负责任的字眼,以及『极品正太』这种让人充满遐想却又无从想像的形容词,虽然我常常闲暇之余自告奋勇帮大家跑腿买咖啡,大概因为某种未知的诅咒,我从未见过那位年轻老板。
尽管有些人信誓旦旦说拍到了照片,但身为一位冷静、自制、自律、专业的急诊室医师,要我说出:「唷?有帅哥照片啊,我要看!」、「我也想喝帅老板亲手泡的咖啡!」还附带双手交叠全身扭动的动作......那样花痴少女般行径,门都没有!
所以,好啦,毫无意外,在我面前动作俐索泡咖啡的仍是这位胡子老板。
胡子老板胸前挂着一条粗大的金属十字架,穿着黑色长袖衬衫,袖口卷起到手肘上方处,隐隐露出手臂肌肉处的刺青,如果撤去吧台、咖啡机、锅碗杯盘,换个气势磅礡的背景音乐,这样的角色应该是出现在电视影集『监狱风云』的场景里。
听说,对,又只是『听说』......,胡子老板曾经是黑道大哥,在一次帮派械斗的过程中,心爱的女人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掉了子弹,胡子老板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子冲进急诊室,拿枪威胁医生为她急救,後来女子死了,胡子老板也被警察抓走,关了十几年出狱後,就在急诊室对面开了这家咖啡馆......。
当年急救女子的医师是谁?又是谁报的警?胡子老板为什麽要在急诊室对面开咖啡店?是为了寻仇?还是单纯怀念女子不忍离去?
种种疑问,宛如八点档般的狗血剧情,当然不可能去求证,也不可能当真,听过之後,大家只是一笑置之,当作苦闷医院生活的一件点缀。
所以,你知道的,急诊室多的是生离死别的故事,更多不负责任的八卦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