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端上那壶煮好的奶茶,把两个象牙白的陶瓷杯放在桌上,发出厚实的敲击声,而老板手法俐落地将奶茶斟满杯子又不至於漏出来,而奶茶在倾倒的过程中还散发着浓醇的香气,让人想赶紧喝一口。倒好後,老板将杯子轻推至两人眼前,他们就分别拿起一只杯子,低喃着谢谢後再举杯就口地啜饮着。
待叶树年缓缓饮下老板煮的热奶茶,一种温暖的感觉窜过四肢,甚至抚过了内心某一角冰冷的地方,让叶树年感到十分安心,随後,他也不忘诚挚地说着:「真好喝,而且有肉桂的味道。」
他手里仍捧着那杯热奶茶,露出了最真心的笑容。
「小子你还挺识货的。」老板挑眉,表情似笑非笑地说。
叶树年也仅是笑而不语。
「咦,为什麽我都喝不出有什麽啊?」黄善如一口气喝光奶茶後,才惊讶地发出疑问。
老板低笑,「你根本就没在注意吧。」
「是这样吗?」黄善如苦恼地皱起眉,叶树年觉得黄善如这样的表情十足逗趣,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搞得黄善如真是不知道自己该有什麽情绪。
「对了,你上次说要的茶叶在楼上,我放储藏间里,你赶快去拿吧。你们等一下应该也还有事不是吗?省得忘掉。」老板耸肩,然後想起什麽地说着,黄善如也一脸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喔对,要赶快去拿,这次没多订来要我多掏钱了吧?」
「别把我说得像是尽坑你钱一样,我也是要养自己的耶。」老板啧了声,「没多订啦,也就只有那几罐而已,快去拿啦。」
「那就好。」黄善如嘿嘿笑了几声。
等黄善如上楼後,老板才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慵懒模样,他搔了搔头,「同学,你真的不是她男朋友啊?」
突然地,被这样一问的叶树年愣住,摇头,「真的不是。」
「这样啊。」老板似乎也不讶异,只是眼神飘向楼上的方向後又飘回来,「那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啊?」
「嗯?」
「替我看着她。」老板这样说,叶树年纳闷,只觉得这番话听来有些许沉重。
「这家伙有很多问题,而且她从没带朋友来过这里,既然今天会带你来,我想你对她而言是重要的。」老板面色平静,倒是不显一丝凝重,「我不管你们认识多久,感情有多好,更不会问你懂了她多少,可是我只希望你记住一点,不要伤害她。」
叶树年听着,正想回话,黄善如碰碰碰地从楼上跑下来,让他的话是硬生生地吞回去,老板也仅是对他投以一眼饱含千言万语的沉默,便移开眼神。
「吼,老板,你也太心机了,放在那麽高的地方,害我还要爬梯子上去拿。」黄善如气呼呼地抱着三罐茶叶下楼,整张脸都被气红了。
「抱歉,我忘了你很矮。」
「老、板──!」
老板最终仍是笑了。
或许,对於老板而言,黄善如是很重要的人,才会说出刚才的话。
至於有多重要,只有老板自己知道。
「好啦,老板那我和学长先走罗!下次再来找你。」
之後,黄善如又与老板闲聊了会,才起身准备离开,老板也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要他们两个自己在外面时要注意身体,就又走进去了。
「那学长我们走吧,不介意再去海边晃晃吧?」提着用袋子装起来的几罐茶叶,黄善如笑容可掬地问道,叶树年便摇摇头,「不介意。」
但才一走出店内而已,那温度骤降,店内温暖多了,而外面的海风依旧不止,吹得叶树年忍不住也打了个颤。相较之下,反而是黄善如变得不受寒风侵袭似地,背影坚强,被风纷乱的发丝也在空中散成丝丝细线。
但这时候,黄善如的背影总显现几许落寞,叶树年这样感觉。
到底黄善如是个怎麽样的人呢?
「学长,发什麽呆啊?」黄善如发现叶树年并没有走在自己後头,便转过身去,看见叶树年站在离自己约莫三十公尺处,面容复杂,於是便开口笑问。
叶树年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思考而停下了脚步,只得抱歉地一笑,摇摇头,赶紧小跑步跟上,与黄善如并肩而行。
「学长。」
「嗯?」
「我以前曾经在这里的海边溺水过喔。」黄善如指了指海边的方向,嘿嘿笑了几声。
「怎麽会?」叶树年惊讶地问。
「不小心被朋友推下去的。」黄善如挠挠头,「我当时真的是吓死了,扑通一声,我就被冰冷的海水给包住了,加上我又是旱鸭子,真的很害怕啊。」
「这样好危险。」
「是啊,而且学长你知道吗?不能呼吸的感觉真的很痛苦。」黄善如撇嘴,怪笑,「海呢,也比我想像的要深、要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因为海是咸的,我的眼泪,也是咸的。」
叶树年只是看着她。
最後,黄善如沉默了,叶树年亦同,只是这样让她带着自己走到了堤防上,海风更为强劲,呼呼地吹袭着他们,眼睛有半刻就要张不开,但黄善如只是率先坐下,拍拍一旁,示意叶树年也坐下。叶树年没说什麽,而是顺着她的意。
叶树年坐在黄善如身旁,紧挨着她的肩,一时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把彼此当作在这寒风中唯一可依靠的存在。这段时间里,黄善如看着海,叶树年则看着她的眼,总感觉黄善如的眼里就有一片海。
深不见底的海。
「但就算这样,只要心情不好我还是会很想来海边,因为我觉得只要把话对海说,那就没有什麽好烦恼的了。」黄善如注视着海,开口又是说着,而叶树年向来懂得如何当个好听众,於是也没说话,便是默默听着,「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也很少把真心话对朋友说,因为他们总是会回我一些对於我而言没有帮助,反而让我更难过的话。但这不是他们的错,纯粹是我个人的问题,也因为这样,朋友总觉得我待他们不是真心的,其实我也只是习惯了不把这些话对他们说而已……」
叶树年不大能理解黄善如的感受,毕竟自己虽然朋友不多,但至少还有罗逸伦这样一个知心,有什麽心里话总会对他说,所以不是很能明白为什麽要把话对海说的感觉。
有什麽事情,连对朋友都说不出口吗?
叶树年其实是想这样问的,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还不是时机,他们认识得毕竟不深,一下子要去挖掘他人的过去,甚至是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未免显得太过失礼,甚至是不够体贴。他自己也很清楚被人问及一些敏感话题时的不舒服,所以他不会做出这种事,仅是把疑问搁在心底。
因为答案总有一天会揭晓的。
「所以我常常在想啊,如果海是人的话,应该会觉得我很烦吧。」黄善如低笑,把一绺飞到她眼前的发丝往耳後顺,「毕竟,我这样对着它说话,都不晓得有多少年了。」
年,以年来计算的,黄善如的内心,到底有多少话要说?
「我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种事,所以学长是第一个知道的喔,知道我是一个会对海说话的怪人。」黄善如转过来,眼神非常温柔,却也带着几许怅然,「学长和我是一样的吧?」
闻言,叶树年的心脏用力地搏动着,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一样的。
「打从见到学长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了。」黄善如抱住双膝,下巴靠着膝头,又是那样闷闷地望向前方,「学长一直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可是,学长也很少真心地微笑,虽然你看似是那种不管别人提什麽意见都会赞同的人,但其实我觉得学长是很我行我素的,这一点虽然我还不是很确定,可是有这样的感觉。」
「然後,最让我觉得学长和我一样的地方是……」
叶树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