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涟16岁。
即便已经拚尽全力,却还是被那个男人揍的鼻青脸肿,难看地趴在院子里的天真年纪。
「16岁……」宽大的手抬起少年瘀青的下巴,被雨淋湿的伤势更显得凄惨。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过嘴角的血渍,却又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一巴掌,带着男人不屑的轻哼。
雨淅沥沥地下着,男人穿着剪裁合身的笔挺西装,背过身去,想为自己点根菸,却忘记这天气根本点不着,悻悻地扔了。
他晓得,并不是那套西装多麽名贵,而是西装下男人的身形就是如此颀长矫健,硬是把便宜货穿出了不输外国模特的风范。他卑微地趴着,仰望男人高大的背影,显得对方更加伟大而遥不可及。
「我也是16岁时加入的黑道。」细细湮雨中,男人沉着嗓音开口。
「当初的我太笨了,不会念书、不会交朋友、更没有任何长项,弄的学校家里没有一个容身之处。我就是个只会逞凶斗狠的小混混……当然,现在也还是。」
「………」涟一点也不觉得前职业杀手,现在已经是『风间组若头辅佐』兼『东条会会长』,令道上兄弟闻风丧胆的东条一真还能称作所谓的「小混混」。
东条又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想,再让我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当流氓,因为我是个笨蛋,那是我的宿命。」
「可是你和我不同,涟。以前我没有的东西,对你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这样的你,做什麽不好,干啥要去混什麽黑道!啊?」一把揪起还趴在地上傻傻仰望着自己的少年,东条浓密的剑眉重重地皱起,那是他烦躁时的表现。
涟没有挣扎,乖顺地让东条揪着自己的衣领,即便自己呼吸不畅。不是他真的乖顺,而是雨珠沿着男人眉间的皱折滑过唇角的景象,让他微微走了神而错过了挣脱的时机。他扬起略显阴柔漂亮的脸蛋,忍痛扯起带伤的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自己是个黑道,却在这时候才装作大善人的样子对我说教吗,一真?我自己的路,我会自己决定,即使你对我有八年的养育之恩。」
「从八岁到十六岁,我几乎是看着你的背影长大的。你说你笨,如果连个笨蛋都能开好车、走路有风、让周遭的人对你鞠躬哈腰,那你凭什麽说我不行!」
吼完一嗓子後,涟毫无意外的被一掌种回土里。「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说什麽大话!」
「………」应该幸庆现在下着雨,就算脸着地也只是呛了口泥水而不是真拿脸砸地板。
不行,一真果然很强,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明明都已经是31岁的大叔了。
「我再问你一次,涟。连老子都打不过的你,真的还想混黑道?」恶狠狠的,东条一真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他很久没有这样大发脾气了,要换成一般小弟,早就吓的体如筛糠屁滚尿流。
「是。」可涟不是别人,他是和东条朝夕相处八年的『儿子』。他五体投地伏跪着,态度和语气却坚硬的不容拒绝。
「……滚吧。」
虽然早有预感,但从东条口中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涟的瞳孔仍不自主地缩了缩。
「我东条一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想死,就死在外面,别冠着老子的姓丢老子的脸!我会帮你办休学,为你安排进别的组里当小弟,但别想靠老子的力量混上去,听见了没有!」臭小鬼,让你看不起日本的黑帮,哪怕是最底下的小弟,都不是那麽好做的。
「谢谢东条叔父。」涟说完後就起身,挺直身板离开了住了八年的东条家,哪怕他身无分文,脚步还略嫌蹒跚。
东条暗暗啐了口,臭小子改口的还真快!
「啧,凛树!」大吼一声,那是东条会法律顾问兼他事业夥伴的名字。
「会长,您找我?」同时他今天也很不凑巧的来东条家作客,什麽都听到了。
纸拉门後,出现的是身着名牌西装,但少了东条一真的狂野不羁,却多了一份菁英气息,冷淡的清秀面容上挂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
按照东条一真的话来说,神城凛树就是个斯文败类。
「你听到刚才的话了吧,老子不认这个儿子了!我要注销对他的监护权!现在!」
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神城凛树不咸不淡地道:「很抱歉,会长,依现况来看,在令郎满18岁前,您都无法注销其监护权。」
「…………」满腔怒火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东条一真恍然想起。对厚臭小子还没18呢,他一时都给气忘了。
「也就是说,您要是真对他不管不顾,就构成了弃养罪。」法顾大人再一盆透心凉,东条撞墙的心都有了。
「罗嗦啊,他是我儿子,轮不到你担心!」气虚地吼了一声,刚刚才说没这儿子的会长大人哼哼地进了屋。
反正先把涟安排进风间组做『若众』,只要他交待过,组里自然不会优待那个小屁孩,到时他吃足了苦头,还不屁颠颠地跑回来?
这时的东条还没料到,一直到两年後在注销亲权的手续上再见到涟为止,他都没有再回到东条家。注销手续还是涟主动联络神城才办成的。
两年後,『东条涟』改回生母的旧姓,变回了『须王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