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高挂,一片炎炎烘人,汗如雨下。
可该躲在茶楼乘凉的人却一反常态,一个个站到太阳底下,仰首看着榜上黄纸。
上头写着夏侯玉诸多不仁不义,叙述点滴罪状,不少百姓为此摇首无奈。
在百姓心中,护卫府好比神仙、穆王府好比恶鬼。
众所周知夏侯玉带领之下,护卫府乐善好施,对城里贡献可谓良多,人们自然而然百般推崇。
反观穆王府,仗着穆王爷的声威权势,上至世子、下至长工,全都一副欺良逼善的嘴脸,民心当然无法聚拢。
可惜当今皇上一时糊涂、听信谗言,将夏侯玉贬得不能再惨,众人内心里都替其抱不平。
榜前人海漫漫,夏侯玉也混在其中。
连串为难,把他往常不自主外放的自信与骄傲磨得精光。
一身粗布服、头戴草笠帽,往人群里站着看不出他这人有多特殊,也难怪往来人潮,楞是没人发现身旁站谁。
见他一脸沉着,貌似事不关己,实际上他是无奈後悔到极点。
若不是他入魔般执着,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小晶屍体上琢磨,情况也不会演变成这般地步。
哪怕当初只分出一点心思替皇甫清策谋,或是先消磨府邸内穆王爷的势力侵害,现下断不会让穆王爷觊得机会危害於他。
护主不尽心、孝道未彻底、胞弟不安息、公事藏私心。
一连串的所作所为,连他都对自己感到愤怒,更何况上苍。
这一切委屈无奈,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与殁影争执後,他尚且没有心思关注护卫府动静,终究被穆王爷觊得机会,将府邸上下蚕食鲸吞,等察觉时,夏侯氏已成提线木偶。
为保全亲娘,夏侯玉行事上不得不处处忍让,到最後,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时,皇甫清又遇刺,追刺客遗留线索而准备离城,夏侯玉得知此事本打算一同前往,却被穆王爷施使一计调虎离山。
正当他要与皇甫清会合时,穆芊柔正带上幼子夏侯明希离府,而一离开护卫府便销声匿迹。
一时间,他心思全系在幼子安危,却不察皇甫清正步步陷入危险,等他回神赶往约定处,才发现满地腥红狰狞、屍横遍野,皇甫清人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环环相扣,这才惊觉全是穆王爷规划已久的大计,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恨自己没能及时会意过来,好似与殁影争执之後,他便失去往常沉着。
穆王爷更趁机大作文章、咄咄逼人,不只让圣上下了懿旨,将护卫府一切由穆王府管辖,更是软禁夏侯氏於天牢之中,只要夏侯玉一日找不到皇甫清,那便要由夏侯氏来偿债受罚。
纵使过往对夏侯氏有所怨怼,但终究是自己娘亲,夏侯玉无法漠视。
可护卫府的权限已然被穆王府掏空,夏侯玉想办事可谓举步维艰,更别说穆王爷早一心想致皇甫清於死地,如此,肯定还会暗中妨碍,更让夏侯玉无法挽回颓势。
不只如此,还有那安危不明的幼子尚在穆芊柔手中……
夏侯玉深深觉得自己已如陀螺,被人握在掌心把玩,晕头转向。
提起躝跚步伐,远离人群,夏侯玉左弯右拐,从热闹大街来到城边杂院一栋小屋前。
小屋模样落魄,围墙倾倒不说,四壁更有几处斑剥,与护卫府相比天差地远。
此处是夏侯玉被夺护卫府後,暂时安身之处。
还是前主在屋内死成白骨,时不时阴风阵阵,没人敢搭手接下,他才住进此处。
秉持一身正气,邪魔歪道自然不侵也不惧,就这麽安定下来。
望着前门又有几处崩落,偶有风吹木板门就咿呀不停,再想起前些时候的荒唐,夏侯玉不甚唏嘘。
想城里几处隐匿据点,那些训练有素的精英,眉头无法舒展。
雄狮难敌群蚁,就算这些帮手各个都是他精心训练、刻意隐藏的一个後步,此时此刻,时机未到,他还在琢磨,一干猛将无法帮上忙,想着就更有郁闷在心口。
究竟能不能将穆王爷一网打尽还得靠他,他必须沉稳、步步为营,可,牢里的娘亲,怕是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一个渔夫打扮的壮汉迎面走来,扬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人。」随即摆出尊敬模样朝他行礼。
「嗯?嗯,您好。」夏侯玉望了眼对方,笑了下,随即低下头又继续沉思。
两人萍水相逢,就是这时落魄,才能知道哪些人真正有心。
「大人,这几颗包子当是小人感谢您多年的恩德。」渔夫忙将怀中油纸掏出,摊开其中,两颗白嫩包子还有余烟,热呼呼得看来可口。
「那怎麽成?」
「大人过往为民贡献良多,此时委屈,小人更不能私心漠视。」
「夏侯玉身强体健,您母亲年事已高,要不,您拿回去吧?」
「前些时候与家中老母在庭院闲聊,老人家也是希望能为您做点事情,您就收下吧。」眼里的崇敬无遗,言语间可察觉他对夏侯玉有浓厚的感恩之情。
「多谢威老,在这苦难时刻,还有您一家上下肯替在下着想。」夏侯玉愣了愣,一时也感动起来,眼神里的没落淡去不少。
「哪儿的话,大人也是为民在心,老天是有眼的。」
几句嘘寒问暖、盛情难却之下,夏侯玉不再推托,接过包子回屋里品用。
就在他阖门同时,不远处围墙分明就有一股旋风刮过。
夏侯玉眼底闪过不屑,视若罔闻,继续那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将室外隔绝。
也恰好今日风沙漫扬,不少人家都把门窗关得紧妥,夏侯玉此时效仿,在旁人眼底行为也不显怪异。
当最後一片木板隔去外面灯光,夏侯玉才放心将渔夫递来的油纸摊开。
夏侯玉将肉包翻开,将馅料中油脂沾满整张油纸,一部分透过,一部分未透,渐渐一行字显现纸上:『鱼尚且游,中秋时成桌上肴』。
霎时,一切的乌云彷佛退散,夏侯玉近日愁眉终於舒展,眼底精光大作。
老渔夫真实身份是夏侯玉养在府外的後手之一,做的是情报收集,方才一番对话也就他两人听得到,但只字片语间,找不到任何联想。
夏侯玉是真怕了,这才比往常谨慎更多。
卷上所示、渔夫所言,对夏侯玉来说拨云见日。
若不是长年暗号交流,任何人就算取得了油纸、窥见其中大字,也猜测不到其中含义。
鱼便是指皇甫清,鱼尚且游说明皇甫清还活着,但上面表示中秋将成为桌上的菜肴,说明伤势颇重,也许熬不到十五,而老母则是穆王爷,庭院则是范围,这麽一推论,显示皇甫清藏身之地就在穆王府附近。
想到这事,夏侯玉不免一身冷汗。
这皇甫清也真够大胆了,脱困绕了一圈竟躲在穆王府附近,那肯定是捉麽着危险之处最为安全,可穆王爷是何人?竟敢对着他玩这招也亏皇甫清大胆。
夏侯玉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人手不足、又被穆王府的高手时刻盯哨,他该怎麽靠近皇甫清?
想到每日午时一过,母亲就得被逼刑,他就慌乱急躁,但他明白此时此刻更必须沉住气,还有更多念头,务必趁这次机会,将穆王爷所持势力一网打尽。
但,问题又来。
皇甫清伤重命危,他该如何帮助?
被穆王府高手时刻紧盯的感觉很不好受,讯息传达更是务必小心谨慎。
一个简单命令,让府外後手带药补给皇甫清治疗,都得花上几日才得以完成。
以往有够多时间让他可耐心周旋,此时却有诸多原因让他根本无法与时间拖磨,夏侯氏、皇甫清,哪一个都熬不了。
眼见一天天过去,夏侯玉内心也一次次无奈、倍感沉重。
此次交手,可想穆王爷心思缜密到何种地步,寻找破绽的机会,微乎其微。
只求上苍开眼,崭露一次神蹟巧合,让他们能站稳脚步。
焦急到了尽头,脑海意外一片沉稳。
一个计画在心中展开,铺陈千丝万缕。
富贵险中求,他必须走一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