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晶别院。
院外还有几声夜鸟鸣。
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与外头热络两极。
「你说什麽?」夏侯玉一脸震惊,声,不自主大些。
头一次被兄长模样吓着,夏侯晶缩缩肩,懦懦重复:「我说……不知大哥何时肯让我有侄子玩……」
至此数月,穆芊柔再无造次,反倒乖巧懂事、上下得体。
前些时候夏侯氏染风寒,体虚、食难下咽,还是穆芊柔动用穆王府人脉求医诊疗,更求几味药珍给夏侯晶养身。
可见其洗心革面。
既然穆芊柔有意讨好夏侯府上下,夫妻不该只有名份,也该实质。
不孝有三,无後为大。
夏侯玉再过几月便要足三十。
放眼望去,哪一个大门不是早已子女满室,更有人已替子女订下婚事。
而夏侯玉至今膝下无子,更未与穆芊柔行夫妻之实,夏侯晶这才变法鼓吹。
只是他未料兄长反应竟会如此激烈。
一个心惊,所言越趋微弱。
私心地,内心偷偷地,一丝窃喜。
变相地满足盈满胸口,但他未显於面,这种感觉,只得深藏。
因为夏侯晶清楚,如何私心,娘亲遗愿,他不可违背。
娘生前深爱夏侯元,宁遭夏侯氏羞辱,也甘愿忍气吞声,执意留在夏侯府中,只为常伴君旁。
纵使真正的夏侯晶未满月便离奇猝死,她怕被夏侯氏以此要胁、驱离护卫府,只得寻来幼婴替代。
夏侯晶便是那名婴孩。
『我一生只爱夏侯元,对你,我有愧,却无後悔。』
娘一身绝艺深藏,尽数教予夏侯晶,打小明摆告知夏侯晶,她把一门心思倾注夏侯元。
天不从人愿,她身染重病,深知自己不久於世,便逼他宣示忠诚。
床前,她紧紧握着夏侯晶的手低语:『你发誓!保夏侯元平安、保夏侯玉平安,待夏侯家有後,方可自由……』
娘亲临终前的一席话,犹然在耳。
娘亲辞世後,夏侯氏更不容他存在,年纪尚小,他只得装病示弱。
夏侯元一介武官,面见夏侯玉打小优秀,而夏侯晶却始终不见改善,便一心栽培大儿,几乎放弃夏侯晶。
下人也是明眼,对小少爷在府身份尴尬,夏侯元亦无重视,便渐渐不再搭理。
身在护卫府,夏侯晶几乎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爹不疼、娘不爱,他心境扭曲,碍於娘亲遗愿,这才不敢放肆离开、寻找自由。
夏侯玉此时的关爱,等於汪洋大海一只救命浮木。
心,就这麽依赖。
依赖,就这麽沦陷。
意识飘渺,夏侯晶还忆往事纷纷。
夏侯元死得古怪,但也无从考察,他已无法遵从娘亲遗愿,暗中保夏侯元平安。
若再让夏侯香火断,他更愧对娘亲,阴曹地府,他拿什麽面对。
纵使心已寄托,这麽逼着夏侯玉,也让他心如刀绞,但他仍旧必须扮演好夏侯晶的角色、完成誓言。
「你明知我不喜穆芊柔。」语气难掩失落。
夏侯玉不明白自己内心巨大痛楚何来,只道胞弟也同他人一般,好似执刀伤他。
一席单纯,也将不复存在了吗?
望向夏侯晶的眼神,看得心都揪疼。
也只有在夏侯晶面前,他偶尔才有如此失落、无助。
「感情这事也很难说……大哥你就给嫂嫂一个机会……」
「小晶,你不笨,你怎会猜不出我母亲此次逼我取穆芊柔的用意。」
「……至少不会在朝树敌,况且大哥待嫂嫂好,穆王府那也能压制着,对大哥也有好处。」总与大哥闲聊,他岂会不明白朝中两派,而穆王爷并不支持太子。
大哥却是太子的人,处境尴尬。
见大哥脸色越来越难看,夏侯晶也跟着摆出委屈:「我体弱多病,本就无法生育……我只是想……抱抱孩子。」声音竟有哽噎,让人不忍听闻。
「街上无家孤儿多少百,你若喜欢,大哥给你抱一个便是。」他万分不想同穆王爷扯上半点干系。
「我只要夏侯家的孩子。」就以此坚决,夏侯晶难得倔气。
内心狂啸未说出口;他想抱的,是夏侯玉的孩子、夏侯玉的血脉,其余,他一概不想。
那是一股寄托,因他此生定是不可生育……夏侯玉占满内心所有,他怎有心思再寻其他女子共结连理。
就如同娘亲对夏侯元的爱。
只愿唯一,宁缺勿滥。
「……可是我母亲向你叨了耳根?」
「不是。」
「此事大哥暂不考虑。」
「大哥……」手揪袖,眼含泪光,声软。
有求时,夏侯晶总这般缠着夏侯玉,几次僵持,都能让人心软,若不是多方考量,夏侯晶也不想逼他。
但人,总有无奈。
「罢了……」至此,用餐兴致已然全无,夏侯玉貌似萎靡,扬手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案下,夏侯晶十指全抠进肉里。
用情至深的人,将之推入他人怀里,还得笑着祝福,可想而知夏侯晶此时心痛不亚於夏侯玉。
但。
无可奈何。
等人撤下一桌菜肴,夏侯晶依旧茫然、恍神着。
待小晶从梁上翻下熄灯,才知自己就这麽木然呆坐,丝毫不觉几个时辰已消逝。
「主人……」见夏侯晶失神,小晶内心也如刀剐,哑着声轻唤。
「嗯?喔。」见小晶,夏侯晶还微微讶异,想起尚有要事,这才起身退下一身华服,交由小晶假扮自己。
「都确定了?」
「是。」小晶换上华服,朝面贴上几块假皮;本就神似夏侯晶的面容已然一模一样。
此时夏侯晶已换上小晶一身黑装,覆面假皮一块,面已成平庸之貌。
食两粒丹药,再开口,声调全然不同:「贾家明白自己行恶,走漏风声,几日向护卫府求援不得其门,只好放出假消息,那我便顺水推舟,赏他个弄假成真。」
「……主人,要不,这次由小晶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眼神黯淡,笑容苦涩。
其实坚持亲为,也是夏侯晶内心渴求。
至少,夜晚时的身份,即便正邪不两立,还能占有夏侯玉全神注意。
能在他内心占有一方,是好是坏,对夏侯晶来说都不重要。
小晶跟随夏侯晶多年,岂会猜不出这笑容包含何意。
咬牙,不甘,内心天人交战,但至始至终也未能明白表现出来。
「……贾家亦有招揽武者食客在府,主人请务必小心。」
「放心吧,打不过,我还逃不了麽?」待小晶躺上床,夏侯晶才跃然而起,身影灵巧翻窗而出。
此时此刻,他已化身殁影,潜入夜晚之中。
殊不知,此时别院灯笼高挂,闪身那一瞬清晰入眼。
夏侯玉其实未曾走远,只是离了又回,满容苦涩地盯着夏侯晶别院沉思。
却见一道熟悉身影离窗,跃入夜色中如此和谐。
「殁影!」顿时满腔苦涩让疑惑取代。
悄然靠近,能闻屋内气息平稳,破纸窥视,可见夏侯晶於床上安稳,眉宇纠结。
思及殁影可能夜窥夏侯晶、更可能与小晶有所交集,他便满腔怒火,心绪难平。
两人如何相识?他不思量、也无法思量。
想起前些时候,贾府来报,道有消息指出,殁影相中贾府家财,欲来窃取。
就连时时关注殁影行踪的护卫府都不知道的消息,贾府所谓何来?
本不想搭理,只道贾家恶事做尽,良心不安,自然无心相助。
几次打发就不想再插手。
只是亲眼看见殁影从小晶别院离开,内心顿时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让他就想淌这浑水。
侧身赶往皇甫清处,与之商议。
殁影心高气傲,窃後总会滞留该处,与他一番争斗後,总能灵巧脱身。
一方是他真有好武艺逃脱掌心,一方是夏侯玉内心某种正义感使然,让他几次收手。
但这次,他决定让殁影明白,谁都不准打夏侯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