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开始试着申请博士的时候并没跟夏尧讲,但申请被拒的事冬倩原本就没想瞒着他,只是想等心里面隐约的不快过去、心情平复了再说给他听。不过没想到他还是很快从别的渠道知道了。
令她意外的是,他对此事并未多作评论,单单问了她是否十分希望留在M大攻读后面的学位,在得知她没有再进一步深造的执念之后转而与她讨论起学期结束的就职计划。关于学位的问题,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刚回到公寓的几天,冬倩每每和夏尧照面时仍感觉怪怪的。虽然他承诺短时间内不会逼着她表态,或者做出什么太超过的举动,可是前面毕竟说了那么多越出姐弟界限的话。哪怕一颗再小的石子,被投入积水中也能激起圈圈涟漪,何况他那些震撼骇人的宣示言语?波纹难平。冬倩开始时都快一见到他就拘束得连手脚都不晓得要怎么摆才好了!
不过很快她发现夏尧的举止神色与以往无异,好像那些话他只是说说而已的。渐渐地,她便将之前发生的这一系列困扰她的事情抛诸脑后,回复那日以前与他相处的模式,不再草木皆兵,成天一惊一乍地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别有深意了。
至于夏尧而言,回国后他所有的中心全在冬倩身上,被激出来的剖白当然不可能仅是说说而已。可他不希望看到冬倩总像躲瘟疫似的,他稍微一靠近就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全神戒备,所以刻意表现出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让她感觉一切没什么变化,才好放下戒心。
至于冬倩博士申请被拒的事情,一开始从顾教授那里得知时,他不是不生气的,但确认过冬倩并不执着于继续研读之后,他就无所谓了。反正博士的学位也不是多么重要,尤其是语言专业,博士学历的用处简直小得可怜。如果冬倩将来不打算在大学里任职教授的话,这个学位根本可有可无。更何况,她若不接着读下去,至少过完这一学期,那些还在叫嚣着反对的人嘴上的「师生恋」名头就没有了,对他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自然,因为学校的态度在那摆着,揪住这件事不放的人本来也就越来越少,学期过半的时候已经几乎不见了。
这一天,夏尧没排课,又一早就赶去S市处理公事,于是冬倩放了学还和倪柔约着一起到学校附近一间开了有些年头的咖啡屋吃了下午茶,然后才独自回公寓。倒是未曾想到夏尧竟比她先一步到家,正窝在书房忙碌着。
「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虽说他一大早便出门往机场去了,可是S市与C市之间的距离摆在那儿,即使他一到机场立刻就能登机启程,加上在陆地往返的交通时长,他能在S市停留的时间也屈指可算。
难道并没有多少需要他处理的事了?但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他肯定不会特地安排这一趟行程了呀!冬倩很纳闷。
「航班被取消了。下一班赶不上开会的时间,就让特助协助总经理一起主持了。」
「所以你就不用去了?」冬倩双掌一拍,「那晚上我们吃杂烩吧,我看到王阿姨买了汤底。」
杂烩和火锅是异曲同工的菜式。唯有的区别在于火锅只呈汤底上桌,并且冬倩通常会自己炒汤底;杂烩对于他们来说则常常使用超市卖的现成底料,将汤料和菜煮熟后一齐来。因此,杂烩汤也是厨房半白痴的冬倩少少会做的几道「料理」之一。
她用了陈述决定而不是商讨祈使的语气,表示她打算自己下厨。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哪怕只是对厨艺没什么要求的杂烩——夏尧当然不会反对。
注视着她转身离开书房留给他的背影,轻快中带了几分愉悦,显然是心情不错,他也跟着感到轻松地浅笑起来。
过去几周的沉窒气氛几乎消失殆尽,现在的冬倩差不多已经完全恢复到那日以前的态度,这让他最近一段时日的忐忑终于稍稍放下了些。至少她不会一面对他就如临大敌,他便不会被她拒之千里。有许多事他都可以接受,但被她疏远这一件,绝对不在范畴以内。
夏尧很快将桌上散乱摊开的文件堪堪整理到一起,随着走到厅里。
冬倩早进了厨房,正在翻东找西的,估计是在瞧还有什么菜能够煮进锅。夏尧默默凝望着分隔厨房与客厅那面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墙上映出的朦胧身影,久久不能回神。微挑勾人的桃花眼玄玉眸中盈满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无法诉诸于口的渴望。
他站在客厅中央的位置,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冬倩端了杂烩锅出来,仍见到他怔怔立着。很奇怪地询问了一声,让总算回神的他用想公事的借口险险糊弄过关。
刚出炉的杂烩汤既鲜又烫,气候已渐渐步入初夏时分,在这样的季节大啖火烧火热的菜式,吃到一身暖汗,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享受抑或是一种折磨。
冬倩一面不停朝嘴里送着烩菜,一面擦着额头上不断涌现的密密细汗,一张脸因为杂烩汤的温度烘得润红润红的,粉嫩得夏尧移不开眼。
本来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相互之间的一举一动多少都在彼此眼底。何况冬倩又不是木头人,一直被目不转睛地盯着,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先是忍了一小会儿,见夏尧似乎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忍不住开口打破突然令她感到有点尴尬的气氛。
「你又在发什么呆?」她不直接问他在「看什么」,而是迂回地说他在发呆。
或许是因为虽然这些日子里夏尧的「不作为」让她勉强说服了自己,之前他的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表白大概只是一个从很小就在国外长大的「海归」国语不够好,在表述自身想法时遣词容易引起歧义而不自知。但下意识地,仍想要避开这些可能诱使人想入非非的字句,所以变得委婉了吧。
「嗯?没什么。」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还不快点吃?当心被我全部扫荡掉!」说着,手上夹菜的动作更快了,像是她有多饿似的。
夏尧笑意更深,没回话,挪开目光看向桌面上,只是一双筷子也如她一般重新活动起来。
一顿晚餐吃得温暖又温馨。整锅的杂烩汤让他们两个人消灭得涓滴不剩。
即便杂烩的汤底是现成,菜也只不过需要切成块而已,着实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是看到夏尧捧场地吃完,冬倩还是非常开心的。
当然,她自个儿也吃了不少。一餐结束时,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瘫在沙发上,直呼「好饱」。
夏尧很自觉地接手了清理的工作,收整餐桌、打扫厨房。把用过的锅瓢碗筷洗洁刷净,再将厨余垃圾都打包好丢到楼道间的回收箱之后,也挤到沙发上,同冬倩一起看晚间新闻。
二人之间的氛围祥和而安宁,这是很长一段日子不曾出现过的了。冬倩满足得几乎要落泪,同时也越来越肯定夏尧那时表达的也许真的和她理解的有极大出入,数周来建立起的心防被撤得所剩无几。
然而冬倩哪里知道,夏尧此刻要的正是她一贯鸵鸟心态下的「自欺欺人」。
因为即使他谋划再多、即使他志在必得,却拗不过她的闪躲。也惟有她不逃避,他对她的千万心机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当日的宣示,不过是由于在那之前表露心迹的话已然冲动出口,不想被她当作无意义的耳旁风,仅能提前将心思清楚表明。可横在他们中间的阻碍那么大,她的退怯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坚信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还没到如他一般能破釜沉舟的程度,所以在他近乎逼迫的表态之后,短暂的收敛,让她误以为太多的犹疑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以退为进。让她心中既已有了他的表白存在,又因为自身的心理暗示而任由他继续接近,使她更加习惯,使她再离不开,使她在无意识中自行抛却一切枷锁,徐徐图之。
所以,她错了。
他的自律绝不是放弃退让,相反,是无声的攻城,一步一步将她圈在包围里,然后不被察觉地攻陷。
就像休眠中的火山。表面上看仿佛是平和而宁静,但山底下的岩浆早已奔腾翻涌,只等着能将她融化,只盼着能与她融合。
这是他的抉择。
更是他无尽的,无法自拔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