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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兮从没想过第一次和华胥见面居然是为了合作,他合理怀疑是西陵对他们的互动有所期待,但华胥一副死人样,让他跟着沉默不语,日夜共处一室也仅只技术上的交流,没有多余的「培养感情」,甚至「互相欣赏」这种情怀也没有,问兮甚至怀疑那种「隐隐竞争」,只是他一厢情愿在较劲而已,於是越来越觉得那个故事是Boss的一个玩笑,而所谓「散去形体」也许只是他不知道的技术。
当实验顺利落幕、第一个具有情感的永动人偶成功开发,他们的缘分自然而然打住,没有庆功宴没有欢呼,那个疯狂投入在精密仪器中整整半个月的邋遢鬼,把这几天打剩下的营养针收了就离开,他们的道别是离开实验室时,电源切掉的「喀嚓」。
闲了两天补眠,第三天一早他从西陵那收到一个小罐子,以及一张人偶设计图。
这种罐子他很熟,在与华胥整合技术的几天都有看见,里头装载着要被「加工」的记忆与情感,然而是什麽构成罐子里的东西他不晓得,在两人合作时始终是用已被初步「整理」的小罐子,仅能知道一定有人类的身体组织,华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就当成科学家的秘密,横竖也乐得省去前置准备。
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他只能说西陵太高估他的道德感了。总之他什麽也没说就收下小罐子,开始不眠不休地工作。
完成时他还有心思在心底嘲讽一声:哦!是一个外型俊逸的古典美男。
人偶被西陵带走的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一滴「水」,与另外一滴不停重复着聚散,直到一次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滑入某个轨道;当再次脱离,就有了「双眼」,他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与他并肩作战、和他御剑飞翔、同他海誓山盟……他在梦里是那位男子没有血缘的哥哥与情人,铜镜中映出的面孔,和西陵给他的人偶设计图一模一样。
他在剧痛中醒来。
睡眠不足的他勉强睁开双眼却一片朦胧,虚弱的手往背心摸去,触手可及是一片湿黏──看来袭击者不知道他的心脏在右边──视线模糊间他只看见古装的「自己」从梦中走出来,一旁还有轩辕妭,他的妹妹……
「差点就忘了,要恢复记忆得杀死另一人。」妭儿笑得天真无邪,右手亲密地挽着面无表情的「玄嚣」,而施术的左手甚至还没放下。
当一方死去,另一人才会想起关於本源的真相,还有随着转世累积的记忆──他想起这句话。
「妭……儿?」
少女表情一凝,连一旁的「玄嚣」都露出一丝兴味,看来妭儿已同他说过那个的故事。
「咳咳、原来你认错人了,难怪……」
其实西陵一开始不确定谁是「哥哥」,才故意找最不像的问兮率先透露故事,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他并没有记忆中的哥哥那样恣狂,而华胥虽然消极冷漠,却不失为一个合格的疯子。
但为何……
「你只认识我三十年,又完全不晓得昌意只是个,对单一事件执着的笨蛋。」问兮……只找回第一世记忆的轩辕玄嚣,声音带着冷意与嘲意──轩辕妭,已不是他愿意守护的唯一纯洁。
那麽他从前自顾扛起的「义务」,自然不复存在。
「没有战争,我们本不该相遇。」
「不、哥哥,我都是为了找你啊!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为什麽我始终遇不到『真正』的你!」轩辕妭的脸上尽是慌乱无措,手臂却还勾着假货,向来的泰然自若以及强作平静荡然无存。
仙魔最後一次大战时,为了拯救被仙人硬收为坐骑的凤凰,麒麟堕入魔道以求取力量,却忘记初衷反而杀了凤凰,黑色麒麟最终心智尽丧,冲进日落之地──虞渊,遭无尽深渊吞食,屍骨无存。
赫非斯辛在他们远征东方时身染重病,病逝当晚,亚历山大抱着他留了一晚上血泪,翌日决定班师回朝,此後费尽心思金银操办各式祭礼,然仅八个月便因忧思成疾而去。
汉武帝刘彻被黑暗的皇宫逼出扭曲的性子,以折辱调教卫青为乐,尤爱逼他不断在亲人与爱人之间抉择,然後一遍遍发下至死不渝的忠诚,当卫青死去,他终於完全癫狂。
兰斯洛特从小对亚瑟一见锺情,矢志成为他身边最亲密的人,甚至为他关禁闭三年以成武艺,然而重返卡美洛时却发现亚瑟不仅已有二十几位圆桌武士,还娶了妻子,被嫉妒所驾驭的他选择蛊惑王后,同时与亚瑟成为禁忌恋人,然而他与王后的事却成为政敌把柄,间接害得亚瑟因他战死剑栏关,兰斯洛特最终疯疯癫癫地绝食而死在修道院。
博尔术遭西夏人毒害後,铁木真心底最後一丝温柔彻底失却,抓狂的他不再掩饰残暴一面,不但踏破西夏,还报复在西夏进献的公主身上,将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後来不计牺牲地驱使虎狼之师奔腾向西,直至践踏欧洲。
最後一次见到玄嚣转世,正巧就是莱斯失去贞德之时,那唯一能压抑他偏激扭曲的内心的圣女;然,当癫狂的蓝胡子受死刑时,一双空洞的眼连记忆中的贞德也装不进……
「几百年後我终於再度遇见你、终於有机会留住你……好不容易这一世我早早地遇见你、好不容易……」西陵失魂落魄地念着。
「真可惜我的实验失败,移植的始终只有记忆与情感,而不是『灵魂』,那9527颗脑袋浪费了。」以玄嚣为外壳、华胥的记忆为行动方针的人偶冷冷地说着。
轩辕妭忍不住跪下,跪在已无气息的、第八次遇上的哥哥屍身旁,双目中再无色彩,「我只想要、和记得我的轩辕玄嚣好好生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