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遇见你的第一天。
我十岁，或多或少是完全成熟了。
「啊，小璇！」社工洪阿姨兴奋的朝我挥手。
「今天你就要到寄养家庭了，开心吗？」洪阿姨关心的问。
开心什麽？但我只能无奈地点头。
我不想让我唯一信任的社工阿姨难过。
「又在担心妈妈？」洪阿姨换了副轻柔的嗓音。
我又点头，潋灧的泪水氤氲视线。
「别怕，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小璇该做的事，是好好念书、好好生活，妈妈的事交给我们就好。」她柔声安抚。
我知道她说的对，但我无法忽视现实与想像的巨大鸿沟。
她怜惜的拥我入怀，轻轻拍抚我的背。
「你的新爸爸和新妈妈都是很善良的人喔，也很欣赏你的钢琴天赋，还答应可以让你再多学一样乐器，让你念音乐班呢！」
在我第五次住进社会局时，洪阿姨带我回她家看卡通。我五岁。
看完之後，我就凭着对那首主题曲的大概印象，在她家的直立式钢琴弹奏了起来。
洪阿姨惊喜不已，并让我旁听他儿子的钢琴课。
我的琴艺迅速起飞，三个月後就超出她十岁儿子的进度。
但洪阿姨没有多余的经费让我学习，更甭提我的酗酒父亲和患肺癌的母亲。
「小璇想再学什麽乐器呢？」洪阿姨问。
「真的可以吗？」
她笑了。「当然。」
我微微蹙眉，思考了一下。「单簧管吧。」我决定。
洪阿姨又笑了。
一辆宾士轿车停在我们面前。
「啊，来了！」洪阿姨急忙帮我搬行李上後车箱。
当确认完所有行李都上车後，她蹲下来对我说：「小璇，你的新家没有钢琴，我们也不想让新爸爸妈妈太破费，所以我们就几个社工集资帮你买了一台，明天就会送到你的新家了。」
有东西梗住我的喉咙。
「阿姨......你们不该......这麽破费。」
「没关系的，我们一个人也没出多少啦！」
我凝望着她，希望能记住她那慈祥温暖的笑颜。
「快上车吧。」她细语。「小璇，以後要幸福喔。」
熹微的天空似乎亮了点。
太阳亮的让人无法直视，但我仍能看见它朦胧的边缘。
那是一个圆。
一个不会消失的圆。
***
轿车里滑顺的皮椅令我好不习惯。
「哈罗！」周叔叔，也就是我的新爸爸说。
「......叔叔好。」我怯怯的说，实在没办法说出「爸爸」一词。
「你叫徐郢璇？」
「叫我小璇就可以了。」
「是，小璇。」叔叔回过头来，朝我露出一笑。
那是一个很阳光的笑容，也许我的新生活跟我预期得不太一样。
周阿姨也转过身来。「阿姨一直很想要女儿呢，可是一直没办法生，现在愿望实现了呢！那边的社工都说你很乖很聪明，还很会弹钢琴哩！」
「我和周阿姨都很喜欢弹钢琴！但後来工作太忙没时间弹，就卖掉了。」周叔叔说。
「本来想说再帮你买一台，没想到那些社工那麽热心......」周阿姨的脸上尽是钦佩。
周叔叔开进一间有车库的宅院，看得出来是上流人士的住宅。
「到了。」周阿姨帮我打开车门，领我进屋。
室内的装潢典雅，墙上挂满了知名画作，柜子上也摆了许多雕刻精美的瓷器作为装饰。
我们走上螺旋状的阶梯。
「阿姨之前不知道你想一个人睡或和我们一起睡，小孩子应该都喜欢黏爸爸妈妈，可是洪阿姨说你很早熟，也许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所以我们就在我们房间设了一个小隔间当你的房间。」
那岂是「小隔间」，比我原来的家所有平面加起来还多。
书桌、床、书柜、各式各样的玩具一应具全，还留了个空位放我的钢琴。
「喜欢吗？」周阿姨低语。
我用力点头，试着逼回眼角的泪水。
「你今天很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吧。」
周阿姨阖上们离开了。
我开始翻看偌大房间里的每个抽屉。
笔记本、文具、一套套我曾跟洪阿姨提过想看的书。
有时候洪阿姨会到附近图书馆帮我借，但她能借的额度扣掉她儿子的棒球杂志实在所剩无几。
当我向她提起想看小说「暮光之城」时，她有点犹豫。
「你现在看那种书，太早了吧？」
但我就是想看，那个完美到不可能的世界。
有些人可以一直享受童年到十几岁，但我从五岁起就不是小孩了。
如果我的世界按正常的步调运转，我也许也会放任我的心智慢慢往前走。
有些事情是世界不允许的。
我何尝不想有个单纯的童年，但我实在太早看见世界的不完美。
最痛苦的不是一直知道世界不完美，就像生来就是盲聋人士的人不会渴望缤纷的色彩或悦耳的琴声。
最痛苦的是，眼睁睁的看着你爱的人把曾经完美的世界一拳击碎，只因你没有在最後一刹那拉住他，在他耳边说：「这样不行」。
周阿姨在柜子里放了一套「暮光之城」。
另一边的柜子上，放了一叠乐谱。
我从没想过一个和我素昧平生的人会如此尽己所能满足我的渴求。
但为什麽我还是流泪？
是因为一切太虚幻，好像一夕之间就会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