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徐作钧接到O视编剧组的来电,劈头就问他有没有意愿接写别的编剧弃写的剧本,被徐作钧一口回绝。
「现在没时间做资源回收。」徐作钧擅长接写剧本是编剧圈出了名的,前手写得剧情再糟他也有办法扭转劣势,但他近日整天挂心被羁押的路言,手边还有成堆未完成的工作,实在无暇答应。
「作钧哥……拜托!老板说收视率好要延长集数,原来的编剧又不想写。」来电的小陈是他在O视当编剧时的写手,算是旧识。
「你们这种陋习能不能改改?懂不懂什麽叫见好就收啊。」杨老板老毛病又犯了,收视率好就要延长集数,完全不顾剧情整体结构。
「作钧哥,不然你来找我们老板谈嘛!」
「我就说了现在没空,你们编剧组底下那麽多编剧都是吉祥物吗?去找别人。」
「第一集播出收视率太好,怕写坏没人敢接啊,故意交一些烂货出来老板也不满意。」
「那叫导演自编自导吧!就这样。」
「导演现在就是自编自导啊!」
O视、刚开播、自编自导、延长集数编剧拒绝,种种特徵加起来,若徐作钧猜得没错,小陈说的就是他想的那部剧。
「不然我先把现在的剧本传给你看看,才六集而已。」
「不必了,【预知者】是吧!那部剧本我已经看过了。」
徐作钧不想为难小陈,结果还是自己跑了一趟O视,进到杨老板办公室,徐作钧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杨哥,你找我接写岑峰剧本,有问过他本人的意思吗?」
「一部剧换好几个编剧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不知道还需要徵求前手同意。」
「那是正常状况,我跟他搞成这样,他的戏最後编剧挂我的名字,能看吗?」
「你俩不是破冰了吗?而且你上次跟我要【预知者】的剧本,我以为你很有兴趣。」杨老板完全误会了。
「杨哥,你就别为了收视率加集了,六集完完整整交代完一个故事,总比换编剧前後不接的好。」徐作钧转身要走。
「收视率倒是其次,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不明白,怎麽岑岑那戏才播了一集,通传会就来公文警告内容不宜播出。」
徐作钧停下脚步,惊愕地说:「你说……什麽?」
「说内容有暴力情节不宜播出,莫名其妙!推理剧不杀人还要推理吗?我这几年受新闻局和通传会鸟气够多了,不想再任公部门摆布了,越禁止我越要播,不但要播,还要加长集数的播,我倒是想看看通传会能神通广大到什麽地步。」
徐作钧没当下答应杨老板,回去思考了几天,想到岑峰若知道自己接写他剧本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刚下定决心回绝,就从傅梓翰那得知路言自白犯罪,加上这家伙声称已协调路言家人找律师,实际上根本没有,种种因素加起来,徐作钧觉得对这号人物已经忍无可忍。
"徐作钧,你就眼睁睁看国家机器操控言论自由?"那天在O视,杨老板说。
虽然知道杨老板是为了说服自己才说这种煽情的话,但在他心中依然发了酵。
毕竟他是靠写作吃了一辈子饭的人,文字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强悍的武器。
权力与自由的概念对他来说太过抽象,他只知道,现在他要让傅梓翰明白一件事。
文字工作者,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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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路言,原於OO地检署担任书记官一职,於某次侦办相类似案件中,於侦讯中结识O姓毒品药头,後多次利用职务之便,於O年O月O日、……(略)以每次1-3万元报酬或等值毒品作为交换,泄漏工作中所知侦查线索给O姓药头,如於发动搜索前先行通知该员……(略)等行为,导致案件无法侦查终结。
後因承办检察官怀疑署内有知情人士与犯罪集团勾结,本人担心事迹败露,遂於本年O月O日离职,担任助理编剧一职。
本年O月O日,本人与徐姓编剧因工作需要赴泰国洽谈投资事宜,结识当地演艺人员Pak,离境前晚,本人与P员相偕至其驻唱酒吧,本人於席间偶然听见邻桌顾客交谈,得知自泰国走私毒品返国可获取庞大利润,远高过本人任书记官期间泄漏情资之酬庸,本人因辞任公职,长时间无法谋取新职,未有收入近半年,遂起心动念利用本次赴泰行程走私毒品,当晚即与邻桌客人共谋犯罪计画,将以泡面伪装为毒品交予本人,成功返国後於机场交付指定人士,本人遂允诺之……(略)。
看完犯罪自白,徐茜叹了口气,看在她对面的路言一副精神涣散的样子,继而介绍自己道:
「路言,你好,我是徐茜,从现在起除了是你的委任律师外,我还有一个身分是徐作钧的姊姊。」
几天前写完犯罪自白後路言终於从五天五夜的疲劳讯问地狱中解脱,回归看守所的正常作息,一早所方突然通知他有律师接见,但他精神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憔悴的地看向眼前这位容貌姣好的女人。
「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说什麽?」
徐茜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次,路言才面色凝重的回答:
「所以,是我家人委任你做我律师的……吗?」
「你不要怪徐作钧,是我的主意,那天我弟弟听到你自白犯罪只差没把我灭口,你又被禁见,我只能建议他直接找你的家人委任我做你的律师,他一开始也是诸多顾虑的。」
想到委任律师这件事,徐茜也觉得很奇怪,一开始都是路言的弟弟以电话和他们联络,最後委任书状也是请代理人完成递交,彻头彻尾他家人都没出现过。
「是……这样吗。」路言垂下眼皮,又出了神。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一定会尽一切所能为你辩护,但我需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会面时间有限,请你把所知道的事实,都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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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结束,徐茜步出看守所,才想招计程车,就听见猛烈的喇叭声,定睛一看,是徐作钧的车。
「上车。」去O视与杨老板谈完後,徐作钧马不停蹄驱车赶来。
「我不是说我自己叫车回去吗?」系上安全带,人都还没准备好,驾驶座的人就开始对她强烈质询。
「他怎麽样,有没有被打?」
早猜到弟弟一定这般质问,会面结束前徐茜便徵求了路言同意,授权同意把他们对话内容择要转述,不然这种违反保密条款的事她才不愿做。
「没被打,他被疲劳讯问。」她一看到路言就如此猜测,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徐作钧狠狠敲了一下方向盘,又飙了几句粗口,才平静下来。
「那他一定没办法跟你沟通,是不是感觉心不在焉,又一直答非所问?」
徐茜应了一声,适才的会面,路言的确给人恍惚的感觉,同一个问题常常需要她重复好几遍,路言才能做出回答,因此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什麽犯罪自白,拿给我看看。」
「喂……能不能别老是逼我做这种不专业的事啊!」
「你不给是不是?」徐作钧突然将油门踩到底,让他那性能极佳的车在大路上高速狂飙起来。
徐茜惊呼:「慢一点!慢一点!好好好……给你看就是了,你自己怕坐飞机还这样对我,有没有一点同理心啊。」
「总比你所有交通工具都怕来得好。」徐作钧减速,趁着停红灯的空档,看起路言的犯罪自白,浑然没发现号志转变。
「欸欸……绿灯了。」
「妈的,开头那是什麽东西?路言包庇毒贩?」
徐茜就知道徐作钧看完会是这个反应,害怕的握紧扶杆,感觉车子再度飞快起来。
「我……我就说他被疲劳讯问,那是负心汉胁迫他写的。」
「你把後面的念给我听。」徐作钧把自白书往旁一扔,挂档启动车子。
徐茜正好想转移搭车的恐惧,於是结结巴巴的朗读起来。
「後……因承办检察官怀疑……怀疑署内有知情人士与犯罪集团勾结,本人担心事迹败露,啊!小心!慢一点!遂……遂於本年O月O日离职,看路,你看路好不好,担任……担任助理编剧一职。」
「我听他放屁!你继续念。」徐作钧越听越火大,油门越踩越深。
「离……境前晚,本人与P员相偕至其驻唱酒吧……」
终於听到重点,徐作钧屏气凝神起来。
「本人於席间偶然听见邻桌顾客交谈,得知自泰国走私毒品返国可获取庞大利润……啊啊啊啊!」
徐作钧没来由紧急煞车,两人安全带虽然卡死仍向前猛震,後方车辆急煞声此起彼落,险些酿成连环车祸,徐作钧大口喘着气,数秒後喇叭声漫天作响。
「你疯了吗?先把车开到旁边去。」徐茜抚着晕眩的头,低声道。
「你说这是路言那检察官前男友逼他写的?」将车站停到路旁,徐作钧拉起手刹车。
「早上会面时路言亲口证实的,你到底在激动什麽?」
「那他怎麽会让他写出"偶然听间邻座顾客交谈"、"与邻桌顾客共谋犯罪细节"这种白痴桥段。」
「确实很奇怪,自白前段说路言结识药头,常理来说他缺钱想运毒应该直接找那药头安排,没必要到泰国去才临时起意。」
「不,重点是,Pak是个摇滚歌手,他驻唱的酒吧是一间DancingPub,里面灯光昏暗、音乐又震耳欲聋,那可不是适合谈生意的地方。」
「宝贝弟弟,如果证实自白是路言遭胁迫写的,法院也不会认定有证据能力,不用太在意内容。」徐茜不懂徐作钧纠结於这份虚伪自白的原因。
「我怎麽能不在意?路言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竟然不知道他的毛病。」
「什麽毛病?」徐茜皱起眉头。
「你跟他交谈一小时,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基於考量到他被疲劳讯问,精神涣散,注意力不集中等情形,我认为是正常现象啊。」
「徐茜,拜托不要连你也误会他好吗。」
徐作钧顿了顿,望向徐茜,继续说:「路言,是一名听损者啊。」
路言不单单是听损者,还是个没有配戴助听器辅助,伪装听力正常的听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