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生涯中,有几个经典桥段徐作钧写过很多次,身世之谜、绝症缠身、爱上不该爱的人算是三冠王。
捉奸在床这个桥段也不少,而且绝大多数集中在他写类戏剧跟乡土剧那些年,早期捉奸通常是意外发现,随着观众越来越聪明,慢慢演化成设局捉奸,地点也更五花八门,有时剧本中还得加入警察协助蒐证,後期又顺应潮流添加高科技元素,转变成隐藏摄影机或录音笔捉奸。
他被导演不断要求写出更有创意的捉奸方式,却没想过自己的竟然是最没创意的那种。
那天是岑峰的生日,下午在工作室大家简单办了个庆生会,他特地向剧组告假现身,吓了所有人一跳。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吹完蜡烛工作室全员起哄,当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是个公开秘密。
「喇舌!喇舌!喇舌!」提议的人正是白白。
徐作钧应观众要求将寿星一把抓来热吻,原本只是做做样子,在尖叫声中他看着岑峰的眼睛,突然抽离了现实,结果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岑峰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提醒了他那些逝去的岁月,以及他的两个梦想。
十年大限到了,他终於卖出第一部电影剧本,但还没有结婚。
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把婚给结了?
这个想法让凌晨还在拍摄现场的他突然好想岑峰,想得快要发疯。
「导演,我临时有事离开一下,明天晚上回来,有事你联络我,我会请其他同事帮忙。」一天内就和剧组请了两次假,连导演都面有难色。
徐作钧跑去向服装组借了套正式西装,又跟道具组借了颗假钻,半夜开车一路北上赶回家。
那个夜晚下着雨,雨刷规律地摆动,车窗前的视线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他帮偶像剧男主角写过各种浪漫求婚,轮到自己当主角,却想不出什麽出其不意的点子。
也许是这个工作平常已经榨乾他所有创意,回归自己的真实生活,他反倒渴望互信而坦诚的爱情,最好不要有太多惊涛骇浪及勾心斗角,毕竟那些情节他平常已经看得够多了。
但营造点小惊喜还难不倒他,他把车停得老远,蹑手蹑脚进了家门就看见玄关陌生的鞋子。
其实当时他就有了那种预感,却仍期待结果有个反转。
当时怎麽会有那种期待?甚至连电影都少有超出他预料的结局出现,何况现实呢?
他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往内看见岑峰的裸背,跨坐在那人身上,熟悉的喘息声伴随身体上下摆动。
名符其实的捉奸在床,最典型的那种,第一次,关於这个桥段徐作钧不必苦思主角反应,因为这一次,他不用在意观众是否满意。
不管过了多久,每次回想起那晚,他还是会不自觉握紧拳头。
「结果呢?你打了那奸夫?」杀青酒会後,原本没什麽共通点的编剧与写手,因为劈腿而产生了某种受害者连结,相约到酒吧续摊。
「何止打,若不是岑峰挡在他面前,我简直要杀人了。」
路言倒抽了一口气,这对作哥来说根本是世界末日吧?他满脸同情望向徐作钧,只见他别开视线喝了口可乐,路言想起之前白白说过,作哥不喝酒,除非……他突然灵光一闪:「老天,该不会就是O视编剧班那天?」
徐作钧闪过一丝诧异,无法理解路言是如何猜到的。
「作哥,你发生这麽大的事情还去上课!」甚至侃侃而谈一整个上午。
「我都几岁的人了,心情不好也知道不该影响工作吧。」
「所以……你最後就被依伤害罪起诉了是吧?」路言歪着脑袋,想必这就是傅梓翰说的伤害罪由来。
徐作钧把杯子大力扣回桌上,一提到这件事他就怒气难消。
「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法律。」
「刚好我懂一点,说说看。」
「我是打了人没错,但他也打了我,可是最後他完全没责任。」
「正常,简单来说,你先攻击,他打你是正当防卫,就算打死你也只是防卫过当而已。」
「好,虽然我只是法律门外汉,但我当时那麽生气,为什麽不算是激於义愤伤人。」
路言脑海中浮现激於义愤伤人的定义:因为受到对方足以激起一般人无可容忍之愤怒行为激怒,进而打人者为之。
「但我记得这两条罪最轻刑责都是拘役跟罚金,除非你被判有期徒刑,不然没有差别的。」路言从容地解释。
「重点不是那个,重点是罪名。」
路言满头问号,脸上写着"怎麽说呢?"
「伤害罪跟激於义愤伤人,前者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暴徒,而後者有打人的理由。」可能是编剧性格使然,徐作钧相当介意角色行为背後的理由,而他却被冠上一个看起来毫无理由罪名。
「你误会了,激於义愤不是理由,那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减轻刑责事由,而且作哥,你知道义愤伤人实际上认定有多严格吗?」转行後路言第一次自信满满的指导徐作钧。
「依照过去判例,激於义愤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成立,就是捉奸在床,而且还必须是夫妻间的捉奸在床才有可能,男女朋友劈腿又不犯法,只是个人操守问题而已。」
「对,所以我说我搞不懂法律,我跟岑峰在一起十五年,我们的关系跟夫妻有什麽两样?我们不能成为夫妻是我不愿意结婚吗?是法律不准许我跟他结婚,然後我看到我老婆跟别人上床,我还不能打人,我打了人同时也被打,对方还毫无责任,法律对同性恋未免太友善了。」
路言默然,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岑峰是作哥的合法配偶,奸夫就可能犯通奸罪或有民事责任了。
哎……果然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呀!
「作哥,我代替法律跟你赔不是,确实委屈你了。」路言举起装着调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徐作钧看着他一气呵成的举动,稍稍对法律人改观,毕竟他最後会跟岑峰搞到官司缠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岑峰劈腿对象是连绵的法律顾问,专打智慧财产官司的律师。
但随着桌上的空杯越来越多,路言开始做出各种自毁形象的事。
「作哥,你知道傅梓翰解释他劈腿的原因是什麽吗?」路言声音之大,引来了邻座客人侧目。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
「他说……他说他不喜欢男的,呜呜啊啊啊……他跟我在一起那麽久,竟然说他不喜欢男的,好,那也就算了,」路言接过徐作钧递给他的卫生纸「可是,我後来才知道,他劈腿的对象,也是男的啊啊呜呜呜……」
「他就是不喜欢你而已,结束。」徐作钧满脸不耐的拍着身旁人的背。
路言倏地坐直身子,异常严肃地看着徐作钧。
「你干什麽?不会要吐吧?你敢那样做我会解雇你,马上。」
「不管是你或岑导还是傅梓翰,你们都好优秀。」路言哭丧着脸。
「谢谢,但我并没有很想跟这两个人归为同类。」徐作钧丝毫不屑。
「我就是那个,因为魅力很差所以只能对爱情忠诚的人,我是剩菜……没人爱吃的剩菜……」路言讲到剩菜,突然一阵反胃,然後哗啦哗啦吐了徐作钧一身。
「……」徐作钧看着身上的秽物,脸色发青。
「作哥,不要解雇我,不要像刚刚在顶楼时那样一句话就把我解雇,我现在什麽都没了,没公保没月退俸,我真的很害怕像傅梓翰说的活不下去。」
这家伙,是有什麽问题吗?一下义正严词对岑峰说教,一下言之凿凿上演法学小教室,现在又……
这反差,怎麽让人有点惊喜啊,徐作钧看着路言,发征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给我听好,以前国家发薪水给你,现在是我发薪水给你,你最好快点认清楚你老板是谁,那种负心汉说的话能听屎都能吃,还有,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就绝不会让我员工饿死,所以你要什麽月退俸?我就是你的月退俸。」
「作……作哥。」路言红着眼眶,内心翻腾不已,甚至胃部也跟着翻腾。
「你……等……」话还没说完徐作钧又被吐了一身。
路言吐了两轮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趁徐作钧去洗手间的空档,拿出了杀青酒会结束後白白转交给他的东西,是岑峰要给他的,新剧【预知者】第一集剧本。
岑导还真是不死心啊!就算看了剧本也不会因此想演戏的吧?
路言漫不经心翻开剧本,却立刻掉进其中,欲罢不能。
怎麽可能呢?怎麽会有这样的故事呢?
他惊讶的说不出话,甚至没察觉徐作钧已经回到座位。
「你在看什麽鬼东西?」
路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剧本收到桌下。
「没……没有啊!作哥,你清好了吗?」
看路言惊慌失措的态度,徐作钧那条编剧敏感神经立刻被触动。
这种反应,绝对有事,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