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男今天不用上班,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睡到下午五六点才起床,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已计画好,这一次的休假日要去看他的爸妈。中午吃饱过後,正男买了鲜花、银纸,朝公墓出发。
今天他没有机车可以骑,也好,正男已经好久没有在大太阳底下活动,他坐在公车的窗边,看着一一而过的人群。
冬天的阳光,像是刚被太阳晒过的被子覆盖在身上那样舒服,暖暖的、也软软的。阳光不似夏天有如灼热的雷射一般,反而像是飘落的羽毛,轻轻的附着在皮肤上,这样的舒适度,刚好适合久未晒太阳的正男。
到了公墓,这个时间点一个人也没有,正男简单整理一下爸妈"睡房"的周边环境,令祂们可以睡得更舒适。然後将鲜花摆上,烧了点纸钱,制式的膜拜之後,便开始跟爸妈聊天。
「爸,原本父子相聚应该要喝上一杯的,不过你生前喝太多了,所以我就不再给你喝了。…但是,现在我开始学调酒了,以後我学会的第一杯,都先敬祢,这样可以吧?」
「妈,之前我养了一只猫,最近又认了一个乾女儿,我也越来越懂事了,祢不用再担心我了。上次还在公司弹琴……。」
「………………」
正男坐在爸妈的墓旁边,跟祂们说了好多好多。
他想到国小时,回到家都会跟妈妈说他今天在学校遇到了什麽、学到了什麽,妈妈都会点头听他说;到了国中时,爸爸不在了,正男还是一样回家跟妈妈说今天的趣事,只不过妈妈是坐在爸爸的书桌前记着帐,同样点头,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现在坐在墓边说着,也根本不知道祂们听不听得到…。
平常这时候是正男睡得正沉的时候,冬天的阳光加上微冷的寒风成了温馨的三温暖,说着话的正男不知不觉越说越小声…,也越来越不着边际…。
最後正男呢喃着说:「(子恩说奉亲是鬼…所以可以在我脑子里说话…。真是这样的话,爸、妈…,我也想听祢们说话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不知有没有把正男的话送到爸妈那…。
下午两点多,大礼堂的活动正式开始,奉亲与乔乔虽然迟到了一点,却也赶上了,原来这是一场校花选拔活动,整个大礼堂内人山人海,都引颈期待着每个候选人的表演。
趁着校庆即将来到,每年这时候学生会就会趁势举办校花选拔,当选的校花即可代表学校,或是协助学校对外宣传校园资讯。这不但同时宣传学校,也是宣传自己的好机会,所以很多女生都把校花当作是自己进入演艺圈的第一步,极力争取。
台上的候选人,一号接着一号自我介绍後,便开始表演才艺,有唱歌、舞蹈、吹长笛,还有表演相声的,各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希望夺得评审青睐。
奉亲的铁粉团,也在大礼堂内,可是他们不是来看选拔,他们有着更神圣的使命,仲原给他们的使命!
「(各位,等下所有参赛者表演就要结束了,结束就换我们了,准备!)」粗框眼镜铁粉甲老是喜欢发号施令。
「(仲原的话可以相信吗?他真的可以跟学生会讲好?不要害我们被女神给黑了!那我可是会去地下室跳楼自杀的!)」满脸痘痘铁粉乙则老是拿不定主意。
「(难道你们不希望我们的女神更实至名归吗?今年都最後一届了,拚死也要为女神拚了!)」铁粉甲对大家信心喊话。
「「(为了女神!为了女神!为了女神!……。)」」他们一样只敢躲在角落小声的喊着…。
这时,所有的参赛者已全数表演完毕。奉亲看的目瞪口呆,尤其是他看到有一个参赛者,穿着超迷你短热裤表演"劈腿",不但轻松的在两个椅子之间悬空架起一字马,还可以把两腿挂在脖子後面,简直就是马戏团出身的。
还有一个也是很夸张,她表演的是一分钟可以吞下几根大热狗,在全场的打气及鼓噪下,她竟然吞下了十六根!一分钟十六根大热狗耶!在场的男生每看她迅速的吞下一根,也跟着咽下一口口水,感同身受的都忘了呼吸,为现场制造了许多高潮!
接着主持人非常兴奋的来到台前,大家以为等下就要宣布名次了,万众期待今天的校花得主会是谁。
谁知主持人先安抚一下现场骚动的情绪说:「今天,我们还有一名种子参赛选手,这名选手作为种子选手一定是当之无愧!」
「可是,欣德科大的校花是需要有才艺的,不能光凭外表!所以,我们欢迎最後一位种子选手,林奉亲同学上场!」
全场听到奉亲的名字,几乎陷入疯狂的热烈鼓掌!因为奉亲已经大四了,以她的实力,绝对可以连霸四届校花,可是却因为她的个性,从来没看过她参加这样的选拔,能够在最後一年看到奉亲出来选,真是莫大的荣幸啊!
奉亲被突如其来的宣布她是参赛者之一,楞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乔乔则是在一旁不知所措地说:「奉亲,怎麽办?!你要表演什麽?」
「吞热狗?不行啦,你根本连一根都吃不完!相声?你讲话那麽小声,连蚂蚁都听不到!劈腿?我看你连单脚抬到椅子上都不行!怎麽办?!」
「啊!还是你要表演你自创的"无聊颂"?可是那首五音不全的歌,你一定不会赢的啦!」乔乔自顾自的着急奉亲要表演什麽才会赢…。
仲原说:「奉亲,最後一年了,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输赢不重要,我支持你!」说着,想要牵奉亲的手上台。
奉亲一直在座位上摇着头,她根本不会表演,也不想参加什麽比赛,更不想拿第一名,她只想要当一个观众!
现场一齐鼓噪奉亲的名字,要她上台,可见她的支持度有多高。但是仲原拉不动奉亲,奉亲不肯起来就是不肯起来,仲原只好向奉亲的铁粉团们使了一个眼色。
粗框铁粉甲收到暗号了,大喊:「奉亲粉丝团,出动!」
一群人有秩序的排成两列,口里喊着:「奉亲!奉亲!奉亲!……」名号,浩浩荡荡的走到奉亲面前,像是原始部落恭迎公主出巡一般,列队邀请奉亲走上舞台。
每一个人都流露出殷切的眼神,让奉亲看了就难受。仲原还在一旁敲边鼓,鼓励奉亲上台;乔乔则还在绞尽脑汁的帮奉亲想要表演什麽…。
「奉亲同学,这麽多人都列队欢迎你了,先上台来吧。」主持人不负责的说着,全场的鼓噪更是热烈!
奉亲实在捱不过现场的压力,只能缓缓地走上台…,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这一切当然都是仲原计画的,他甚至还请了一位专业摄影,要把奉亲上台的演出拍摄下来,当作毕业礼物送给她。
台上,与台下,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奉亲是台下世界的人,生平第一次踏入台上世界,巨大的恐惧侵袭她的全身。
奉亲在发抖着…她很害怕…,希望有人来救她!
主持人在问她的问题,她听不见;台下满满的观众鼓掌,她看不见;主持人把麦克风挂在她的脖子上,问她有什麽才艺可以表演,她也无从回答…。
全身在发抖…好想哭…,奉亲快崩溃了…。
"……"
"不要怕!有我在。"
顿时,一个温厚的声音,穿透了绞乱如麻的思绪,从中划出了一道曙光,镇定了颤抖的双腿。
"奉亲,你好,我是正男,我们又见面了。"
奉亲的脸霎那间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又惊又喜!但却不知该说什麽…。
主持人在一旁面对呆在台上的奉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敲敲门,哈罗~奉亲同学,你还在吗?」这句话引得台下笑声不断。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奉亲的脑中,现在只容得下正男的声音,完全没有主持人或其他人的介入空间。奉亲听到正男问她,她点点头,内心非常激动!
主持人看到奉亲点头了,有反应了,心想好险,不然这冷场可真不知道要怎麽办。
"我们表演弹琴吧。"
"上次你吓一跳影响到我的身体,我想,我应该也可以影响你的身体,我们试试看吧!"
主持人趁这时候奉亲有反应了,赶紧追问奉亲:「奉亲同学,你今天为我们准备什麽才艺呢?」
乔乔还在台下着急的想:"糟糕了!看来她只能表演"无聊颂"了!"
「我要表演弹钢琴。」奉亲眼神望着远处说。
「好!太好了,想不到我们的无冠校花想要表演弹钢琴,请现场的工作人员,帮我们把钢琴挪到舞台中间来,谢谢。」
乔乔在台下紧张的想:"不会吧?难道奉亲这几天在宿舍里把"无聊颂"升级到钢琴版了吗?但她会弹钢琴吗?"
「奉亲同学,请问你今天要表演的是什麽曲目呢?」主持人趁工作人员挪钢琴的时候,做一下访问以免冷场。
"《夜的钢琴曲五》"
「《夜的钢琴曲五》」
正男与奉亲,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曲名,之前完全没沟通过,根本已达到心有灵犀了。
「那我们就热烈掌声欢迎,林奉亲同学为我们带来的钢琴表演-《夜的钢琴曲五》~」主持人说完,退到舞台边,台下掌声炸起,然後安静。
钢琴已就定位,斜斜的摆在舞台中央。大礼堂的灯光全都调暗,只剩下钢琴周围的一圈白光,那里,是表演者的圣地。
奉亲的身体已不再发抖,她缓缓的在钢琴前坐下,调匀她的呼吸。
台下的人都屏息以待,光是奉亲坐在钢琴前的这个画面,观赏的人就如置身在梦中,只有在梦中,才会有女神弹琴给你听。
"你身体放松…思绪放空…"
思绪放空奉亲最会了,她一下子就达到了那个境界。
这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正男很有信心。他曾因为听到仲原的话语感到恶心想吐,奉亲也跟着想吐;奉亲也曾因为被正男认出吓了一跳,正男身体也有反应吓了一跳。所以平常可以梦到、听到、看到的,现在要操控,绝对没问题!
奉亲持续放空,一心相信正男,她感到很安心。
正男则集中精神,这场梦就像是大考前梦到自己在考试一样,百分百全心投入!
正男缓举他的右手…,奉亲的右手也抬了起来!
换左手…,一样的感觉放到了钢琴上!
正男与奉亲都很高兴,两人就持续的维持这个步调…开始演奏。
"优美的琴音层层响起"
《夜的钢琴曲五》是一首非常神奇的曲子,一开始的前五个音,就可以带你进入最深沉的回忆里。那段回忆,往往都是埋得最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密码…。
回忆,就是一本旧日记,不管你有没有写它,它都会帮你记上,证明你活过。
这首曲子,能唤醒回忆与你对话,一句话,一个音。思念、想念、爱念…,无话不谈。
"上次我不会弹,所以我特地去为你练的,希望你再来找我时,可以弹给你听。
奉亲不断感动着,手指也不停弹着。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被拉进与自己的回忆对话,有人…眼泪滴了下来。
回忆…好美。
主持人也在舞台边偷偷拭泪…这首曲子,这幅景象,太美了…。
从台下看到台上的那圈白光,就像是从地球,看到月圆一样…。奉亲,在圆月里弹琴。
但…
曲子再美,也有结束的音符;话语再长,也有说完的句点。
音乐已缓缓走到了尾声,正男与奉亲,按下了最後一个音。
沉寂了一会儿,从梦幻中醒来。
奉亲对正男说:「谢谢。」
而这"谢谢"两字,却是透过挂在奉亲胸前的麦克风,传递了出来,唤醒了还在沉浸回忆里的观众。
全场的人,起立,给了奉亲含泪的掌声,感谢奉亲帮他们找回失去的回忆,找回失去的激动…。
梦,总是要醒的。观众们回来了,正男也离开了。
正男,醒来了。「好美的一个梦…。」正男说着。
掌声犹如在耳,不断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