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痛的一生 — 7

叩叩,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宏广拉开门,顿时一阵冷气的凉风便向他布满热汗的额头席卷而来,令宏广不自觉脸部放松的眯起眼睛。这凉爽的温度与外头的气温差让他以为这里是不是天堂。

「那位同学,有事吗?」刚刚回话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宏广回过神来,一时间紧张感顿时化为实体表现在他脸上。

对、对了,我要找班导,报告转学的事情,但是……老师她在哪里?

宏广一想到要找其他陌生老师问话,不知为何感到相当紧张,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来,像忘记如何讲话般呆在那边。

教师办公室相当大,只见几十张办公桌分成三排坐落在办公室内,每个办公桌的後方零零散散坐着几位老师,正在忙着各自的工作。

其中一个女老师注意到楞楞站在门口的宏广,放下手头上的工作站了起来,又再次问了遍。

「那位同学,来教师办公室有甚麽事吗……外面很热,还是先进来再说吧!」这是一个令人放松又心安的语调,跟宏广班导说话的咄咄逼人语气截然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说话语气缘故,宏广松下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便迈步走了进来。

「那、那个,我要找班导。」

宏广走到跟他搭话的女老师面前,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那名女老师的桌上立着一个名牌,写着简彩两个字,应该是她的名字。

「这样啊,那你是哪一班的学生?」

那女老师像小孩般嘿的一声,坐回她的椅子上,露出亲切地笑容追问。

还没等宏广答话,一个相当有魄力的声音便已经代替他回答。

「欧,是我们班的学生。宏广,来这边。」

从另一排堆着如金字塔般高的纸本资料桌上,忽然冒出一颗说话的头,那是宏广班导的头。

「啊……好,是的。」

宏广注意到班导,一时间像是雏鸟找到妈妈般,心情感到放松的同时,连忙快步走到班导的面前。但宏广没注意到刚刚的那名女老师也尾随在他身後。

貌美女子抬起头来,看见自己学生的同时……还发现一个不速之客。

「简彩,你跟着我学生过来干嘛?」

貌美女子挑起眉毛。她的语气中虽然有着疑惑,但更多的是充满无奈,一种习惯的无奈。

「哎呀,玲美,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啊,长的好可爱,你看,被我这麽一说,他就脸红了呢。」

那女老师像是跟貌美女子关系相当熟捻,语气中满是轻松,并且突然问也不问便抱住宏广的左手臂。

糟、糟糕,手臂好像碰到甚麽软软的东西,那该不会是……

宏广看着自己手臂与「某个东西」接触後,「某个东西」不自然的凹陷下去时,宏广忽然觉得鼻子里涌上一层铁锈味。

「真是够了,简彩,快放开我学生的手……真是的,那麽大了还这麽孩子气,看到可爱的东西就想要飞扑过去,你这个性迟早要改改,不然将来你会吃大亏的。」貌美女子眼神无奈,像是在轻声责备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简彩老师像小孩子般吐了吐舌头,边露出纯真且一点也不向老师的姿态,边放开宏广的手臂。

「哎呀,这孩子真的是太可爱了,不知道为何,我一看见他心里面就像涌起了某种特殊的感情,啊,该不会是母性本能吧……而且你知道吗,我一抱他,他的心脏便大力蹦跳的连我都感觉的到呢。」

简彩老师的月牙般大眼像觉得有趣般的眯了起来,微笑看了满脸通红的宏广一眼,向貌美女子说道。

「……好了,不要再开我学生的玩笑了,宏广找我应该是有正事吧!」

貌美女子无奈的看了简彩老师一眼後,便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宏广。

宏广低着头,没有对上貌美女子的双眼,不知道忽然想到了甚麽,眼眸中涌上一层悲伤,点了点头。

「是是,玲美,你们有事我这就走了。对了你叫宏广是吧,我记住了,真是个可爱的学生,为甚麽不是我们班的呢,那样我就会好好疼爱你……」

简彩老师眼睛发光,自言自语说着令人觉得有点危险的严重发言。

「简彩!」

简彩老师以矮小的身体边左手插腰,右手食指摸着脸颊,边像个小孩子般,脸部朝上鼻孔微微睁大着说道。

「好啦,这就走了。顺带一提,玲美你这样可不行,个性这麽严肃也难怪你都交不到男朋友,像上次去相亲就把别人呀啊啊啊,我不说就是了。」

宏广看着一本作业簿像凭空出现般,突然「砰」的撞击到那简彩老师的头上,让她边发出惨叫声边逃离教室办公室。

回过头来,宏广看了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导师一眼,心里突然觉得。

导师真可怕。

貌美女子坐在椅子上,像是甚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看着宏广出声问道。

「宏广,说吧,有甚麽麻烦吗?」

麻烦?老师好像认定我只会因为麻烦来找她呢,不然为甚麽不是问「有甚麽事情吗?」

等等……要是我直接说我要转学的话,我该说甚麽理由呢?总不能说是被霸凌,这样事态就会很麻烦……还是说家里因素吧。

宏广踌躇了一会儿,总算下定勇气说道。

「……是那样的,我打算转学。」

貌美女子眯起了双眼,过了一会,才说道。

「为甚麽?」

这里是关键了。

宏广吞了口水,正想回话时,貌美女子又说道。

「别急着回答我,想好,再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宏广觉得这是他的班导第一次以温柔体贴的声音来和他对话,是以关心他的语气来跟他问话。

一时间,宏广明白有人在关心他,竟然有想哭的冲动,想将一切托盘而出的冲动,但是……

不行,不能说,说出去的话……

你会死得很惨很惨。这句话已经被迫深深烙印在他的脑中,那是他们不多话的老大说的,因此更加可怕。

宏广试图维持住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班导,用有点哽咽的语气说道。

「因、因为家庭因素。」

貌美女子身体往椅背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也不说话,就这样抬着头,目光直视着她的学生。而她那从不看人双眼的学生,此时正对上她的双眼。

怎、怎麽回事,老师这麽看着我是甚麽意思?

该不会她发现了甚麽事情?

不、不会的,老师不会发觉,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而那些人做坏事时…..从来不会被人察觉到,所以老师甚麽都不知道才对,这样真的太好……。

「你的左手怎麽回事?」貌美女子突然冒出一句话,像天外飞来一笔般。

宏广呆住了。

怎、怎麽会,我今天上课都用手掌把左手大拇指给遮了起来,还会被发现?

宏广在这教师办公室凉爽的温度下,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疯狂的未知给烧坏。

……不过,老师不一定知道全部。

「不、不是,就只是前几天放假的时候,大拇指不小心被刀子割到,出了点意外,现在都好了。」

宏广说着将左手藏在背後,语气紧张的说出一连串话。

是这样吗,貌美女子轻轻地这麽说,目光看着宏广的眼睛,像是要找到甚麽般。

宏广像勇气已经耗尽般,低下头,不敢对上班导目光炯炯的眼神。

沉默了一段时间,宏广心里头的紧张随着时间的过去不减反增,他完全不清楚老师究竟知道多少。

「刚刚我并没有说到你的大拇指怎麽了,只是问问你的左手怎麽了,想不到不多话的你竟然会帮我解释得这麽详尽,呵,刀?割到?」

貌美女子说到後面,像冷笑的语气说道般。

完了,我被骗了,该怎麽办,老师绝对知道了一些关键的事情。

宏广觉得血气开始从他的脸上褪去。

「好了,把你的左手伸出来,现在。还有,别想跑,敢跑的话,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貌美女子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边抓住了宏广的右手。

宏广的左手开始颤抖。

宏广没想到老师竟然连他想偷跑都知道,他的脚才刚想动而已,手就被抓住了。

班导……真的是个可怕的人。宏广再一次的这麽想。

「哼,割伤,还割的真完整啊,缝线沿着大拇指整整一圈,竟然是将整个大拇指都割了下来,真是个意外啊,很痛吧。」

怎麽有人会问别人手指掉了有多痛的问题,就像记者问你的家人被杀了之後,伤不伤心的问题般……虽然我手指是感觉不到痛啦。

宏广低着头,语气坚决地说道。

「就真的只是个意外。」

貌美女子松开宏广的手,又说了声是吗,便将头转向某一边说道。

「好了,别再偷听了,给我出来,简彩。」

没有人回话。貌美女子挑起了一边眉毛。

「再不出来,就没我做的蛋糕可吃了。」

这句话像是拥有手榴弹的杀伤力般,炸在了某片区域中,令某个身影突然逃离了那片区域,现身出现。

「蛋糕呢?蛋糕在哪里?」说话的简彩老师正以焦急的表情巡视着貌美女子的桌上,却怎麽也找不到蛋糕。

「在我家里。」

貌美女子用手敲了简彩老师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像是松鼠般蹲在地上双手摸着头,说着「好痛好痛」露出不甘心神情的简彩老师。

「现在竟然敢偷听我跟学生的对话,你啊……」

「好啦好啦,我走我走,之後回去要给我蛋糕吃欧……对了,宏广,我虽然不是你们班的导师,但是有事情可以来找我欧。」

简彩老师鼓起脸颊瞪了貌美女子一眼後,突然看向宏广,眼神认真的说道。

宏广呆愣了一下,说了声好後,那简彩老师便露出微笑脚步轻快地离开办公室。

班导跟她究竟是甚麽关系啊?回去後?

「那个……」

还没等宏广问完,貌美女子老师已经先行回答了。

「我们一起租房子来住。」

貌美女子像是要让宏广放心般,补充了几句话。

「别看她那副模样,不该说的事情她还是不会说出去,她好歹还是个老师。」

是、是这样吗?偷听学生对话的老师?

「好了,话题回到刚刚的事情上,无论怎样你都坚持说你的左手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

貌美女子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是的。」宏广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绝对不会让步。

「你联络的上你的家人吗?」

宏广不知道班导现在的表情为何,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的语气似乎有点难过。

「没、没办法,他们都出国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沉吟了半晌,貌美女子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苦闷吐出般的下定决心说。

「好吧!可以,你要转学可以,但是……我要你再多考虑一阵子,考虑是不是真的要转学,时间就限定在一个礼拜,也就是到下礼拜一为止,那时我会听听你的答覆。如果你那时仍决定要转学,我就不会再多说甚麽,如何?」

宏广看着班导。

一个礼拜吗?那时我的答覆依然不会改变。

宏广点了点头,同意了。

貌美女子看着她的学生同意後,站了起来,一手按住宏广的肩膀,眼神直直看着他说。

「你左手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但我希望在你考虑的期间,有机会便到学校的学生会看看,我想那能帮到你。」

宏广感到不解的望着班导。

学生会?怎麽突然提到学生会?还说能帮到我?这是怎麽回事?

貌美女子像是话已经说尽了般,不再解释,便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埋头於工作中。桌上正摆着一张张的考卷,看起来貌美女子似乎正在改考卷的模样。

宏广虽然疑惑,但还是在心里面说了声谢谢,为了老师不再追究而谢谢。

宏广拉开办公室的大门,满满的暑气便扑面而来,跟身後的凉凉冷气相比实在是天堂地狱般。

这温度……实在热的不是人能过的。

这时,宏广身後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宏广,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这句话像是无奈,又像是感叹。

一时间宏广的身体僵住了。

老师她、老师她……真的在默默的关心我。

第一次的,宏广第一次的在学校因为人而感觉温暖,不是来自人与人之间的握手抚摸,不是来自於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拥抱,而只是因为一句话。

宏广迈步走在校园间。外头十月的蝉鸣声大作,与宏广的啜泣声成了和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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