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那次的冲突之後,库勒尼西对於玛格莉特就避不见面。
不回应她的来访,不愿共同出战,如果在屋内或图书馆偶然碰见了,也会立刻转身逃开。
玛格莉特什麽也没有说,只是有时会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
终究来说,自己是拯救了孩子的性命,还是因此毁了孩子的一生?
她再也无法肯定自己的作为是否正确,是否有意义。
经过一周之後,冷静下来的库勒尼西向玛格莉特为那天的事情道歉,理性上明白那些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了,情感上却无法调整过来。
现在恢复记忆的他,没有自信可以像以前一样称她母亲,并与她相处。
「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怎麽面对你才好……」
躲在幻兽庞大的蜿蜒躯体之下,瘦弱的少年像被层层围墙隔离着。
明明人就在眼前,玛格莉特却觉得他在另一个世界般无法触及。
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後,库勒尼西打算告别了。
玛格莉特无法叫住他。说不出话,无话可说。现在自己到底还可以为这个孩子做些什麽?还能要求什麽?
她满心焦虑,眼睁睁看着孩子逐渐离自己远去。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陪伴着这个孩子的,对吧?」
玛格莉特绞尽脑汁从喉间挤出话来,在库勒尼西身後的奇异生物,转过巨大的头部看着她。从因果来说,是她促成了幻兽的任务:完成主人库勒尼西的愿望。
「……谢谢你。往後也拜托你了。」
那三对妖邪之眼眯了起来,却没有往常的不祥之感。
「……走了,幻兽。」
库勒尼西不带感情地催促牠离开。
留在原处的玛格莉特,她心中的某种东西随着孩子的离去而失去知觉;脱落,剥离,消逝,遗失,崩塌,倾倒,变得空虚,甚至连泪也流不出来了。
自那一晚以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玛格莉特。罗索藏不住他的担心,决定直接去找她。
他轻敲了几次房门,没有人来开门。
「是我,你在里面吗?玛格莉特。」
似乎听到房内有些声音。
「我进去了。」
不等对方同意与否,罗索已经进到房内了。乾净整齐的家具摆设,维持着房间当初的样子,除了在柜中和桌上可以找到生活的痕迹,玛格莉特的房间像是一个刚搬进去的空旷房间。房间里没有实验设备,因为她都是与罗索一同研究的。
走入寝室,在窗边找到她的身影。玛格莉特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沉思。
罗索看着她的侧面,沉静平稳,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薄薄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蓝色头发上,变得如冰河般晶透发亮,他就这样看了出神。
「今天午夜,我将会恢复第三阶段的记忆。」
她说道。这个消息对罗索来说不是太值得恭贺。
但是亡之战士没有选择的权利。
好或坏,幸与不幸,没有永远的答案。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研究内容,库勒尼西的幻觉,还有他父亲的死因,一切的原因都是在我身上,是我造成我们亲子之间的悲剧……丈夫死了,孩子也离我远去……现在这个局面,也许你早就料到了吧?」
当她眼中只有库勒尼西的时候,罗索先行疏远了,不去打扰她们亲子相聚的时间。因为他知道,这幸福是难得且短暂的虚幻吗?
「所以那时候就算我如何问你,你也什麽都不愿意说吗?」
「……我只是没有什麽话好说的。」
玛格莉特走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手掌。
她拿下罗索的护目镜,看见对方的眼中有着几乎未曾表露过的哀沉,她的手轻轻抚上他忧愁的面容。
闻到他身上那令人怀念的药水味的一刹那,玛格莉特的内心如潮水掀起了一阵波澜。在思考之前,她已用力环上对方的脖子。
罗索毫无犹豫就伸出双臂紧抱住她。
温暖、坚定的手臂,强壮的力气将两人的身体靠得更近,可以感受到肌肤传来规律的心跳起伏,她听着罗索细微的鼻息,安心地闭上眼。
一条泪痕无声地滑过。
自从与库勒尼西决裂以来一直冻住她的绝望,正一点一点地被他的体温融掉。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只有在他面前会表现出软弱,甚至变得这麽依赖他了?是恢复记忆後,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关系吗?或者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将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呢?
「接下来,我该怎麽办?」
「跟平常一样,来研究室啊。」
玛格莉特露出苦笑。
「你真是一个笨拙的男人。」
「你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罗索淡然地表示。
「我明明说过那麽多次,你不要知道以前的事情比较好……」
玛格莉特无法得知他所说的,是来到星幽界以後的事,还是过去两人相遇时的事。对於自己不记得这个男人的任何一件事,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到难过。
她一直以为从此之後自己是孤单一人了,却忘记这名男子从来没有忘记她。
罗索是她被世界放逐的避风港,是她想逃避时唯一能软弱的地方。当他说「别去想那些事」时,玛格莉特就顺势接受了他的建议,那些令她痛苦的过去获得了遗忘的允许,好像能暂时放掉心中的重石,只惦记待在身旁的他。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一个忘记自己的女人,为什麽要为她做那麽多?难道是为了过去的影子吗?哪怕只有这段短暂的日子,玛格莉特也想相信,他看着的是眼前的自己。
无谓战友、同事还是情人,只要他的心中,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段日子迟早会结束的。
「……我该走了。」
距离午夜已经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松开环在罗索脖子上的手臂,对方仍有点眷恋,依依不舍地放开。
看着这样不善表达心意的罗索,玛格莉特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拖延过午夜,仪式就无法进行;但在他们成为亡之战士的那一刻,终究没有办法违抗身为主人的圣女之子的意志了。
「再见。」
明明有那麽多话可以讲。罗索一开口就露出後悔懊恼的表情。
「这段日子,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这是玛格莉特留下的最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