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宣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夏侯於走到了城郊。眼前的风景是她完全陌生的。宣月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跟着夏侯於走了这麽远的路。她甚至回想不出在来的路上他们交流过什麽,似乎两人都没有开口。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以往的她,是不会这麽鲁莽的。
此时夏侯於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宣月说,「到了。」
宣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只看一眼,她就爱上了这里。在她所能望见的最远的地方,满满的,都是向日葵。
很难得的,宣月的脸上藏不住那满心的喜悦,她不自觉的往前走,走近向日葵花海,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每一朵花的花杆、叶子,感受到花心那略带粗糙的手感,轻轻闭上眼,甚至能感受到每当风吹过来时的花香。站在花海中,似乎每一朵花都在轻抚着她的皮肤,向她打招呼,整个大自然好像都在欢迎她。
她欣喜的睁开眼睛,回头寻找夏侯於,而夏侯於就站在她身後不远的地方,带着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宣月觉得有些害羞,毕竟不是那麽熟络的人,她对他笑了笑,「这个地方好漂亮,你是怎麽找到这里的?」
夏侯於走上前,和宣月并肩而行,「自我五岁那年起,我每七天就带着种子来到这里。」
宣月惊讶的转头看着夏侯於,「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向日葵都是你种的?」
夏侯於点了点头,「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开出这麽多的花。」
「所以你也很喜欢向日葵的吧?」宣月开心地问道。
夏侯於带着她走到前方不远的榕树下,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边有两张石椅,等两人都坐下后,夏侯於才回答道,「我五岁开始,每七天来一次,等到武功学成后,每天都来看看它们。就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带她也来看看这里。」
「她?」宣月疑问道。
「相信你一定听说过,你爹曾经有个女儿,但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夏侯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宣月点了点头,「听宣陌提过。」
「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吗?」夏侯於又问道。
「他们没有提过,我也没有问过。」宣月看着远方的向日葵回答道,她知道,今天是听故事的日子。
「宣月。」
「恩?」宣月应声道,转过头看着夏侯於。却看到夏侯於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又说道,「那个女孩,名字叫作宣月。」
宣月愣了愣,眼神中藏不住惊讶,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还没等到她回答,夏侯於又说道,「五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她。小小的,还需要被抱在怀里的孩子,白嫩的脸颊,让人看了就很想捏一把。」夏侯於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捏过她的脸颊哦,疼爱都来不及哪里舍得伤害。」
夏侯於眼神暗了暗,突然又沉默了一会,宣月此刻知道,她不需要说任何话,只要做个忠诚的倾听者就好,只是心里有些难受,原来宣家死去这麽多年的孩子,和自己同名同姓。
「那时候她才一岁,刚会走,但还不会说话。那时候父皇和宣家的感情很好,皇宫经常设宴,小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宣家人进宫,因为我可以看到宣月。当宣月一岁半的时候,她终於会说话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当时我都开心的快疯了。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几圈,才一岁多的孩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那笑声似乎能传遍整个风月大陆。那时候我就决定,这辈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永远都能保持这个笑容。」夏侯於又继续说道,只是目光没有再看着宣月,而是和宣月一样,看着随风舞动的花海,「其他国家每年都会进贡,有一次,有个使者带来了一株向日葵以及许多它的种子,父皇邀请所有大臣都入宫欣赏。宣月也在,被王妃抱在怀里,当我走过去要抱她的时候,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朵花看,我抱着她走近向日葵,看到她伸出了手,我以为小小年纪的她一定会因为贪玩而把花折下来,谁知道她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叶子,就收回了手,当时她两只小小的手抱着我的脖子,就静静地窝在我的脖颈,竟然有模有样的欣赏了起来。当时父皇就说,如果宣月真的喜欢,将来要将一整片的向日葵花海送给她。那时宣月两岁。」
听到这里,宣月觉得有些鼻酸,夏侯於那带着怀念和满满爱意的嗓音让她突然很羡慕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她甚至开始害怕,宣家的众人如今会这麽疼爱她的原因是不是只是因为她和他们失去的那个女儿同名同姓,只是为了弥补已经永远回不来的岁月。
「父皇虽然不止只有我一个孩子,但二太子是良妃所生,又有一张龙椅横亘在我们之间,从小我们就不亲近。我知道我根本不想要这个位子,但却不得不被它压得喘不过气,也知道身边的人会接近我不是因为想真心和我结交。但这些孤单,就在宣月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被终止了。」夏侯於突然又笑道,转过头看着宣月,兴奋地和她分享着,「你知道吗,小时候她最喜欢坐在我的肩膀上,手上拿着师父做的风车,只要我跑起来,风车就会一直转,所以我拼命的练习轻功,想着只要我跑的越快,风车就会都动得越快,宣月也会笑得越开心。」
「但是……」夏侯於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似乎有无尽的悲伤无处可诉。宣月忍不住的伸出右手,放在了夏侯於放在桌上的手,轻拍了两下。夏侯於怔怔的望着宣月白皙的手,突然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在宣月三岁生辰的那天,我们在房中玩耍。当时为了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就是把所有暗卫都调了出去。变故也就是那天发生的。突然有一群蒙面人冲进房里,尽管我第一时间就将宣月抱在怀里,但还是抵不过他们的力量,那时候我才七岁,即使我武功练得再好,也不可能从他们手里抢回我最珍惜的人。
我们两个一起被套上麻布袋,生平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我苦苦的哀求着,让他们将宣月还给我,但是没有人这麽做,甚至没有人开口对我说一句话。就这样,在黑暗中,我们两个一起被带到郊外。那天宣月都没有哭,我一度还以为她已经被灭口了,但等我们重现光明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竟然一点害怕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她已经知道眼前发生的危险意味着什麽。就在我们又要被带往更远的地方的时候,父皇和王爷们终於赶到了。父皇甚至开口说愿意拿十座城池,只为交换我们两个,但掳走我们的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紧紧的盯着抱着宣月的那个人,而那个人身边竟还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那个孩子看着宣月,那个瞬间我害怕的竟然不是宣月可能会死,而是害怕那个男孩会抢走她。
就在父皇和他们周旋的时候,宣家的二叔叔冲上来企图将我们两个都从他们身边拉回来。但失败了。黑衣人们带着我们两个又往前跑,直到跑到无情崖。」夏侯於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来,主动牵起宣月的手,而宣月也没有反抗的让他拉住自己的手往前走,夏侯於指着前方一处高耸的断壁,「就在那里。当抱着宣月的黑衣人已经退无可退的时候,他终於决定即使要我们的性命,也绝不把我们还回去。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抱着宣月,一手牵着那男孩,往後退了一步。」
夏侯於停下了脚步,紧了紧握住宣月的手,「就一步,我就失去她了。她甚至不知道,我为了她种了满满一片的向日葵。」宣月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抬起头,看到了夏侯於没戴面具的半边脸上,满是泪水,她恍惚的抬起手,轻抚过,沾了一手的悲伤。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喊叫,喊着宣月的名字,喊着宣家二叔叔的名字,原来在黑衣人跳下去的那刻,宣家二叔叔已经扑上前去抱住了宣月,但自己也掉了下去。一夜间,宣家失去了两个人,而我也失去了最珍爱的人。」
宣月放下了自己的手,低着头,滚烫的泪水也自她的眼中流下,她第一次面临这样悲伤的情况,她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来安慰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她不住的流泪,似乎能感同身受这种生离死别的绝望。
那麽宣府的人呢?在失去孩子的那刹那,爷爷、爹、娘、哥哥,是不是也像夏侯於一样这麽痛苦?他们又在多少个日日夜夜流干了自己的泪水?宣月突然觉得很心疼,非常的心疼,她不再害怕宣家的人是不是只是因为她和那幸运的女孩同名同姓而爱自己,她甚至希望,如果真的有转世,自己就是那个女孩,能代她陪伴这些爱她的家人们。
但宣月心里很清楚,她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她不是风月大陆受尽万千宠爱的宣月,只是二十一世纪,普通的女孩,只是恰巧也叫宣月。
而他们,终究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离开雍朝回到未来,那麽宣家的人是不是又将要再一次的面临令人痛苦绝望的生离死别?
宣月的泪水流的更凶了,她轻轻的伸出左手,推开了夏侯於握住自己的手,抬头可了一眼断崖,以及惊讶的看着她的夏侯於,退後了两步,转身跑出了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