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永平十年。
今夜的长青侯府并不平静。
忽来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天际,惊扰了屋顶的乌鸦,向天空的满月飞去。
「侯爷,夫人生了个儿子!」
长青侯一听,心中大喜,便顾不得晦气之说,直往侯夫人房里走去。
「侯爷,还有一个呢!」过没半晌,产婆响亮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当长青侯推开门扉时,已看到侯夫人露出笑容,怀里抱着两个包袱了。
「又是一个小少爷,恭喜侯爷了。」一旁的产婆笑着退下了。
「想好名字了吗?」
「嗯,哥哥叫松昇,弟弟叫柏昇。」
「好名字,松柏长青!」
他是赵松昇,他是赵柏昇。
他的父母是他的父母,他的生辰是他的生辰,他的面容是他的面容。
不知怎地,两兄弟宛如共用一颗心似的,他想什麽,他都知道。
甚至是,只要有一方受伤,另一方也能有疼痛之感。
但,有两兄弟独有一处相差千里。
「你们别欺负小柏!」
他察觉到不对劲,才刚赶来,就看到一群小孩对着一个身版更小的小孩拳打脚踢,他无须思考就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那些小孩认出他的声音,吓得拔腿就跑,一群人就这麽散了。
「小柏,为什麽不还手?」
他望着面前鼻青脸肿的弟弟,问。
「我……,不想欺负……,别人。」他支支吾吾的回答。
「跟你说几遍你才懂呢?自己都难保了还想着别人呢。」
他拿出一条帕子,细细擦拭弟弟身上的淤泥,之後笑了。
他的弟弟,总是这麽善良。
实际上,赵柏昇非半点武功都不晓得,只是不愿出手。而这时,赵松昇便会跑过来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一番。
「走,我们回家。」他将他的弟弟拉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安静的跟着哥哥一起踩着夕阳的余晖。
他的哥哥,总是这麽可靠。
「松昇啊,最近军营在徵召人手,我想让你跟柏昇一起去闯闯。」
长青侯府後院,兵器的铿锵声声声入耳。
「父亲这麽说,我当然是好的。但只怕柏昇他不愿意。」他边说着边接下他父亲的最後一招。
「哪儿的话,长青侯府是沙场上起家,自然要从军报效国家。柏昇他身子是弱了些,正好趁着这个机缘磨练磨练。」
「我不愿意。」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郎从廊下走过,丢下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柏昇,你……!」
长青侯摀住了心口,脸色煞白,他见父亲如此,急忙过来搀扶着。
「莫慌,大丈夫何惧此等小痛。」长青侯推开儿子的手。
过了一会儿,长青侯待这撕裂般的疼痛消停了些後,语重心长地道「恐怕我是不能再上战场了。松昇,你跟柏昇,我只有你两儿子了,陛下对我们有恩,你们务必要好好效忠於他。」
他一心向国,被这麽一说自当承诺。
「儿绝不负父亲所托。」
打点好父亲後,便往那白衣消失处走去。
「你方才言语有些意气用事了。」
他对着正斜倚在榻上,看着书卷的男子,开门见山道。
他不知是刻意忽略还是太过投入,并没有回望他一眼。
「唉……。」他叹了一口气「父亲的心疾又犯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面容才微微有些松动「……怎麽样了?」
「大夫说暂且无碍,只不过需要好好调养。」
「是吗......。」
他低语,眉眼垂了下来。
「你也知道,父亲是被你气的。」
他转回正题,疾言厉色道「你就不能至少让他安心,再多考虑考虑他的说法,也多花点时间想想你能为国做多少事?」
「我说过了多少次,我不喜欢打仗。」他不禁愤怒,看到他无话可回,便放下书卷,起身又道
「哥,战争是残酷的,我们不能崇战。」
「我们这是要保家卫国,人民才能安乐。」
「烽火会毁了多少人的家园?」
「好,那告诉我,你读这些是要去当那些奸臣?」他举起书卷,反问。
他知道这话过於凌厉了,只见他顿了一下,缓缓回道
「你不是我,不能为我决定。」
他绕开他,走出了房间。
三日後,他将离京。
「我给你的平安符可有带在身上?」
「在这里。」
他将她的手掌置於胸口「你与寒柏要好好照顾父母亲。」
「好。」
她忽地眼眶一湿「此去一行,定思君。」
「吾心亦然。」
踏出门槛刹那,她道「必要平安归来。」
他也回道「必会平安归来。」
说完便策马远去,留下独倚在门旁流泪的少女及一个不远处的身影。
他想上前,却无法如愿,因为他不忍心破坏。
那她也必然不知,前几日她生辰时,那梳子是他送的。
哥,我本想最後挽留你,却眼睁睁的看你扬长而去,还带走......她的心。
还一年半载不到,家书便传来了他首战得胜的消息。
最高兴的莫过於长青候夫妻了,而他却只能像个小偷一样偷听人墙角,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什麽躲?恐怕是因为无颜吧。
与他比起来,他的确是个不中用的儿子。
心一横,转身离去。
吾兄亲启。
转眼间,又过了数载。
「啊......!」
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只觉像是被雷贯穿心骨一般,无极之疼。
「怎麽了?」
她被他这一声惊醒,略为紧张的看着他。
「......无事。」
他起身下榻,推开那虚掩的窗子,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无法平复那疼痛之感,它就这麽在心口堵着,无法发泄。
风萧萧,窗外的雨顺着屋檐一点一滴落了下来。他转身,却不知脸颊上已淌下两行清泪。
「我睡了多久?」
他凝视着她,有些凌厉的问道
她只攥着他的衣角,双唇紧闭。
「我睡了多久?」
他的语气转为柔和,抚着她的手,再问道
她低低的吐出几个字
「......一天一夜。」
只见他已披起外袍,踏出了门外。
关口,他的背後是三千盔甲大军,他立在队伍的最前方。天空的乌云层挡住了阳光,湿冷刺骨的北风拂过他的双鬓,暗示着一场骤雨的降临。
童年的一幕幕又在这时重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历历如绘。
这是一条不归路,他们这支军队本来就并非是为了求胜而来,只不过是朝廷那边下令的,一种牵制敌人的手段罢了。
双生子就是如此,彼此间都由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系着。
一如当日,她来寻他那般的。
「你既然早知道我会来找你了,算我求你了,好吗?」
她独自一人跑到杳无人烟的深山中,话还没来的及说完的就给他跪了下来。
当时他仍是白衣似雪,品着茶,啜饮了一口,却不知是什麽滋味。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你也不行,对吧?」
所以我来了。为了让你能好好的在世上活着,不让任何一个爱你的人心碎。
人总是自私的,不知道我私自做了打算,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雨点洒下,两眼一闭,决绝的拔出长剑,喝道
「杀!」
横屍遍野,血流成河,旌旗残破,大雨过後的光景。
他驾着马儿一路狂奔,明知为时已晚,却还是攒紧了那点希望。
在沾满鲜血的一张张脸上,他一眼认出了他,两支锋利的箭刺穿了他的胸口,却已不再淌血,也不知他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突然发不出声音,悲伤上涌,最後只紧紧的抱着他不愿松手。
他颤抖无力的手触及他的颊,似是用尽了最後的一丁点力气,微笑道
「你……要好好活下去,赵柏昇,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