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不由得叹气,为什麽喜欢一个人,心里会这麽乱这麽烦呢?如果不曾让太阳进驻她的心,她就能当个天真单蠢的高中生;她可以接受别人的追求,享受被哄的感觉、她可以恣意和别人暧昧,也不用想着如果暧昧的对象是太阳该有多好……
病得不轻啊。悦亮再度摇头,眼睫垂下,她步履蹒跚地往前。她望着鞋尖迈在红砖道上,手里紧抓着书包的背带,觉得背上有百斤重。
过斑马线的时候,她确定是行人的绿灯;然而她过於低落,继续数着鞋尖的交错,以至於急速右转的轿车──叭叭叭叭叭叭!
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刺痛她的耳膜,她看见驾驶座的惊慌焦急以及横眉怒竖,还有那不断拍打方向盘,啊,是在按喇叭的动作。视线像是停在十六分之一秒,一切都像是慢速播放般,可是她的脚无法往前也无法後退。
动啊!快动啊!别发呆!她告诉自己,可是她的血液像是都集中在眼睛,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她的双腿发软,血液彷佛被抽乾了一般,她的背脊发冷。
早知道,早知道不管怎样,就告诉太阳,她有多喜欢他。早知道就说清楚讲明白,就算两人相处会变得略有尴尬,但太阳就不会看到她与傅夸,就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
早知道啊、早知道……
早知道走路要看路,她的人生原本还那麽长的,她的恋爱都还没有开始过、她还没有经历过她想要尝试的事情,有那麽多的愿望她不曾完成的。她总是想着还有明天、还有明天,但是无常啊,无常比明天先来到。
她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太阳,她眼底只映照驾驶的脸──她不想让脑海中,最後留下一张陌生、表情扭曲的脸,於是她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她想着她想见的明天,想着她与太阳……仅仅是想着。
她想着太阳终於理解她的心意,并且认真的对她说爱。
「悦亮,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愿意,她一百个愿意。她点头,允了太阳成为她的男朋友。然後经历过数个约会,牵过无数次的手。在日出的时候、在夕阳西下、在家门依依不舍的吻、一个吻、两个吻、烙在她心底无数个太阳的炙热的吻。
「悦亮,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她一千个愿意。她含着眼泪肯首。然後他们逛婚展、试婚纱、决定日子、寄请帖;他们昭告天下,他们要结婚了!悦亮的白纱曳地,雪白的婚纱显得红毯刺目般地殷红,新娘捧花里的玫瑰花刺,扎破她的蕾丝手套,刺进她的皮肤,但是她笑着,她笑着痛因为她的幸福就在那里,在那一端的太阳手里。
她的手臂被交托,她揽着太阳,满心满眼只有他。彼此宣誓、带上婚戒,新郎可以亲吻新娘……婚礼现场的气球升空,缤纷了蔚蓝天际,然後是恶心欲吐,第五周的超音波、他们苦思给孩子起什麽样的名。
「男孩叫亮太、女孩叫阳悦?」太阳起的名被悦亮驳回,悦亮嫌他不认真,怎麽用两人的名字凑数?
「那就叫凑树,树木的树。反正我和你比较重要,孩子只是来凑数的。」太阳拥着她,瞎说。
「胡说呐你。」她没说,因为是他的孩子,她才要生。
她没说、她没说、她从来没说过喜欢,而那些编织般美好的梦境传来裂帛的声音,悦亮闭上眼睛所想的幸福,随着那声音,变成剥落的鱼鳞。
因为她没说过,所以太阳不知道她的喜欢。太阳不懂,所以也不会知道要追求她,於是他们没有约会、没有千手、更没有吻。婚礼与请帖瞬间在她的想像里炸烧,不留一点余地的毁坏了。
她的人生,在下一个十六分之一秒时,传来破碎的声音。
「叫救护车!」
「叫警察!」
「我没有撞到她!我没有撞到她!」肇事的驾驶连声说道,慌张自责还有不愿意承认。
斑马线上有一名少女,灰黑色的地上,衬得制服雪白。雪白衬得蔓延的红色,更为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