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接着问,如果你相信,那麽你可曾将心中的事完整的告诉上帝?
我说,有。
「你还好吗?」
当牧师说这句话时,我瞬间听到心中某个东西掉落,接着是一连串崩塌的声音传来。眼睛莫名地开始发酸,一个东西掉落在我的手背上,我低头发现是水,伸手摸上脸颊,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哭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话?
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问了我一句我最需要的话。
我什麽都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一句你还好吗。
缓缓向牧师道来那段故事,他轻轻地说,我的心受了太重的伤,现阶段适时的远离对自己只有帮助没有坏处,不过他又道,真正心灵的和平是接受,是原谅,是饶恕,而不是无止尽逃避。
我激动地跟牧师吵架,我说我接受蕾贝卡的出轨,我原谅楚言的背叛,我哪里有不饶恕?我全都接受了,所以离开那里,不是逃离,是——
吵到这里,我停顿了,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也许如同牧师所言,我的心灵很不平静,我根本没有接受过事实,没有接受蕾贝卡的出轨,没有原谅楚言的背叛,没有……饶恕自己的无知与愚蠢。
牧师建议我去旅行,接触新的事物与刺激,丰富心灵,创伤可以好得比较快。
「Ricky,你要记得,伤口有好的一天,疤却会永远留下,只要你一天不饶恕,疤就永远不会淡化。」
後来我决定回台湾,回到我的母土,回到那片曾经和世上最亲的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决定之後我便辞去工作,小鬼和小痞子帮我办了个无酒派对替我饯行,边喝柳橙汁边抱怨无酒不欢,因为我的关系才勉强喝果汁;教会也办了小小告别会,小朋友们边抱着我边说要记得回来看他们。小孩子还不懂什麽叫分别,所以笑得很开心,好像我只是出去一个礼拜就回家一样,事实上很可能我再也不会回来这里,随着他们长大也许会记得小时候有这麽一个陪他们唱歌的教会哥哥,可是我始终不会在他们的生命终留下多少痕迹,造成多少影响。
奶奶很纠结,她很怕我和老爸一样,这一趟去台湾就再也不回来看她了。为此我教她使用Skype和充值一堆点数,告诉她只要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打电话或开视讯,看着奶奶完全不熟悉电子产品,努力学习的背影我突然很想哭,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不为了什麽,只因为我是她孙子所以愿意将大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有一种爱,不为了求得什麽,而是因为血脉相连,所以无私付出。
离开的前一天,我终於输入帐号密码打开信箱,一年没开过的信箱被一堆邮件塞满。
有很多人寄来,有兄弟会的,有老朋友的,有分手後仍然交情不错的历任女友,我翻呀翻,翻到艾伦和安迪,意思意思寄了封我要回台湾的讯息给好朋友们,其中看到伊凡的信,大概是问说为什麽很久没上线过,我回信写:「我一毕业就跑去旅游了,过着无网路的生活。」打着迷糊眼,没有把详细地点旅游地点写出来,一来是因为伊凡和楚言毕竟是四年同窗的室友,感情很好,我不想让楚言知道我在哪,假如他回台湾顺便来找我时,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面对他,二来是因为我觉得讲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去旅游的感觉很有面子。
翻呀翻、翻呀翻,我翻到了蕾贝卡。
蕾贝卡写,她很抱歉,然後就没了。
我现在是说中文,我觉得我应该要把英文原信拿给你们看。
DearRicky
I\'mSOSORRY.
Sincerely
Rebecca
寄出时间是毕业的那一天。
……让我带了一顶这麽绿的帽子,居然只告诉我一句SORRY,我可以告诉你FUCKYOU吗?
说是这麽说,我还是打算已读不回,继续把游标往下滑,我看到一个眼熟的字,不是看惯的英文字,而是中文字,上面写着「言」。
就像是着魔,好似有人控制着我的鼠标去点开这封信,跳出来的是空白信。我确认了一下时间,也是从毕业的时候开始寄,我点出邮件,继续往下看其他邮件,发现都是来自「言」。言是个怪人,接下来几封他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字,是说对於这个「字」我自己多少有些猜测到是谁,不过这并不是他惯用的信箱,而是一个全新的信箱,让我觉得很诡异,因为他真的不需要跟我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终於开到了最後一封,不再只是空白图,而是一张图,图上面是两个人背对的黑色身影,手拉着手,用一个红色的爱心把他们框了起来,下面写着一句「Loveismerelyamadness」,意思为「爱情不过是种疯病」,出自莎士比亚的爱情喜剧「皆大欢喜」,第三幕第二景罗瑟琳所说的句子。
楚言,你想讽刺我什麽?说我爱蕾贝卡只不过是盲目的疯狂吗?还是你会上蕾贝卡,是因为你很爱她,然後因为太爱了所以不惜横刀夺爱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吗?
好烦,全部都好烦,真想放把火烧掉。
平息一年如止水的情绪又再次翻荡,我果断把信箱登出,看着变回帐号密码输入介面的空白视窗,顿时瘫软在椅子上,默默回想起这一年,平静祥和的一年生活,有亲人,虽然老是被骂,却是不偷灌水的真实关心;有朋友,虽然文化程度上比起以前的大学朋友差上很多,可是和他们一起做超市的工作很愉快,即使赚得不多,我却学会了享受简单生活享乐,过去纨絝子弟的生活彷佛过了好几十年。这一年我心态转变很多,比起以前那个私生活复杂,明明信教却一直在破戒的基督教徒,一掷千金的Ricky,变成会上教会向天父祷告,会每周去做志工,教小朋友们唱歌,或是指导小痞子们脱离流氓,回高中读书的优良市民。
心灵上很满足,但是肉体却已经待机了一年。
待机一年了……怎麽突然有股淡淡的忧郁?
拖着行李,回头看了最後一眼的白色洋房,彷佛可以透视在里面的那个人,就这麽一眨眼功夫,突然又不是那麽想走……不过已经订好了机票,要是不走的话,可能会被她拿着拐杖打吧?她一直以来最不喜欢的就是出尔反尔的人。
而且一直腻在家里,邻居之间不知道会怎麽蜚言流语。
这一次,转头背对着洋房,走得果决,却不知道有人一直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我,如果她当时多坚持一点,或许我就会打消旅游的心念,可是——她是全世界最不会拘束孩子的大家长,她是最希望孩子高飞的人,所以就算再多不舍,也不会阻止她的孩子走想走的路。
坐上牧师的车,他送我最後一程到邻近的机场,我打算坐国内线到洛杉矶再搭飞机到台湾。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他问我,有没有什麽计画?我回答,没有想法,只是单纯想回自己的出生地好好的走一遭。
「打算长久居留吗?」
「也许吧,我想上帝会为我指引一条道路,可能会一直走走停停?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念台湾……和珍珠奶茶。」
牧师笑了笑,车子的时速又变得更快。
「你觉得,你和H有没有可能合好的一天?」耳朵捕捉到到熟悉的单字,莫名地心里抽了一下,连带呼吸也放慢。
当时对牧师诉说那段过去时,用H的代号来代表楚言的英文名字「Howard」,而蕾贝卡则是用B,代表「Bitch」。牧师也曾问我,明明听起来做错比较多事情的是H,为什麽你要用B来代表你的前女友,我回应他,可能我浅意识认为他比她来得重要。
所以什麽都没有说,只有默默的离去,不需要像一般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刻意用婊子来代表前女友,不过是一个讽刺玩笑,毕竟这两个人无论是谁,我都不觉得会背叛我。
想像是丰腴的,现实却是骨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