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lin应门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人站在他家门前──好吧,虽说自从昨夜以後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只是没预料到会就是今天。
ArthurPendragon。
「嗨。」Arthur脸上戴着墨镜,Merlin无法看清楚对方的眼神。他花了一秒考虑是不是要把头衔从「止痛药男」恢复成「止痛药墨镜男」,但想到昨晚对方昏死在床上时呼吸中夹带的酒气,他决定还是不要对一个宿醉未消的人太过苛刻。
「噢、呃、嗨?」他眨着眼睛,还没真正想好要如何反应。
Arthur将眼镜拿了下来,握在手中:「我来只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为了昨天的事。」他的视线垂下去,盯着他自己的脚尖,显然打定主意不愿意看向Merlin。他的耳朵尖颜色似乎深了一点。
「噢,不、不会。那没什麽,举手之劳。」Merlin回答。他们两人尴尬沉默地站了一会,Merlin绞尽脑汁努力想说点什麽,张嘴的那刻却发现两人同时有话想说,於是又吞了回去,他们之间又再次陷入静默。
老天,那天酒吧里那两个谈笑风生的男人跑哪去了?
「呃,你要不要进来?」Merlin退到一旁,僵硬地微笑,挪出空间示意Arthur进门。对方注视着他移动,停顿了一下才走进来,「你可以……随便找你喜欢的位置坐。我去冲点茶。」
Merlin走向放茶包的橱柜,拿了两包伯爵茶放进杯子里。按下热水壶的开关,等待着开水沸腾。
我肯定是个白痴,Merlin想着,刚才为什麽要问他要不要进来。他当然会进来。现在他进来了,而你又要说些什麽?你这个蠢货,MerlinEmrys。
他安静地等待茶壶尖叫,再把热水加入杯中,茶香立刻溢了出来,他深呼吸一口,感觉香气稍微安抚了自己慌乱的心情。他询问Arthur是否需要加糖或奶精,而对方礼貌地表示都不必。
Merlin端起杯子转向Arthur时,发现对方正坐在Freya最喜欢的那张沙发上欣赏着墙上他母亲的照片。那是她年轻时父亲拍的,黑白画面中的Hunith微低着头,嘴角勾着一个温柔的微笑,她的眼神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安恬地注视着相机後的人。
「那是你母亲?」Arthur问,道谢後接过Merlin递给他的茶。他的墨镜搁在旁边的桌上。
「是的。」Merlin选择在和沙发有一小段距离的床上坐下,往杯里吹了几口气之後才啜了一小口热茶,感觉自己镇静了一点。
「她很美丽。」Arthur说,端起茶喝着。不知怎麽,Merlin感觉得出他并不只是客套地随口说说。
「Gaius告诉我她年轻时是他们郡里最漂亮的姑娘,所有的小伙子都在追求她。」Merlin微笑,「只有我爸爸成功让她答应和他一起看场电影。」
「不难想像。」Arthur的拇指摩擦着温热的瓷杯,嘴角带着一个Merlin不明来由的苦笑。
「其实发现你是我的邻居还蛮让我意外的。毕竟我搬进来也好一阵子,而我们遇见不只一次,甚至还一起泡过吧。」Merlin说,「我得说我很惊讶你躲得这麽好。」
Arthur搔了搔头,他的金发看起来还没完全从宿醉中恢复,有一小搓不受控制地从後脑勺翘起,Arthur八成用水抹了几次,发现并不奏效以後也只能放弃任由它去了。
「如果那天我坚持送你回家,或许这个秘密会提早被揭露吧。」
「噢,是的。」回想起那天忧心匆匆的Arthur,Merlin不禁温和地微笑,「那样一来我们就不必在这麽尴尬的情况下再度相遇了。」
「抱歉。」Arthur低低地说。
「别,」Merlin抬起一只手打断对方,「我也曾经喝挂过。相信我,我知道那有多难受,一次教训就够了。」
「那麽谢谢你,没有让我在地板上躺到清晨。」Arthur脸上真挚的神情让Merlin一下子无法回应。
他停顿了一下,才慢慢用打趣的语气开口:「那没什麽。再说,就算我想,Hamilton太太也不会愿意看见有人在她珍贵的古董地毯上伪装成无名屍。」
他听见Arthur大笑起来,声音听上去是那麽爽朗,和昨晚简直判若两人。他几乎是着迷地盯着对方的笑容,直到Arthur回视他。
「怎麽了?」Arthur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Merlin倏然惊醒,连忙摇摇头,企图掩饰自己的惊惶,「别太在意。」
Arthur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那麽,我们的午餐约定是否还有效?在经历昨天之後,我想我更有理由请你吃一顿午餐了。」
「当然,但先说好,别带我上那种太正式的餐厅;我的衣柜里所有衣服加起来的价值大概抵不上一套手工燕尾服。」Merlin微笑,看见Arthur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风把窗帘掀开,照进来的日光撒在Arthur的金发上,他蔚蓝的眼睛和窗外的天空恰巧是一样的颜色。
「别担心,我知道一个你绝对会喜欢的地方。」
两个半小时後,Merlin的胃装满了辛香的咖哩,因为饱足感而有点昏昏欲睡。他们正在往公寓的方向走去,由於Merlin还想多享受一会午後的阳光,於是Arthur提议经过公园时进去走走。
ArthurPendragon正在他身边一步之遥与他一起并肩散步的这项事实对於MerlinEmrys来说有点超现实;或许该说从中午出发到现在,所有的事都超出了Merlin的认知范围。
Arthur先是领着Merlin到了白教堂区的一家印度餐馆,推门进入後熟门熟路地走到排队人龙的最後,样子那麽泰若自然令Merlin忍不住瞪大眼睛。他们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有位置,而Arthur丝毫没有任何不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侍者送上菜单,Arthur熟练地向Merlin介绍了几道招牌菜,在他的推荐之下为Merlin点了一杯印度奶茶。他们的周围挤满了捧着旅游手册的背包客、甜蜜到过分的情侣、嬉闹不停的青少年,还有因为妈妈不想下厨而外出觅食的一家大小。这真的不像Arthur会来的地点,比较像是Merlin会和Will出於预算和嘴馋会选择的平价餐厅。
他们边聊边吃。Merlin必须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因为笑得太用力而洒了他的奶茶──顺带一提,那真的如同Arthur形容的那麽美味──空气中充斥着混合了荳蔻、茴香与肉桂的香气,而他们就坐在靠窗的角落,午後日光从窗户穿进来,Arthur蓝色的眼睛在背光之中还是那麽醒目。
他先一步离开餐厅,在人行道上等候Arthur出来。室外的清新空气稍稍冲刷掉了浓郁的香料味;Merlin深深吸了一口气并微笑。当对方的脸出现在门口时,Merlin的嘴角勾得高了一些。
他让Arthur领路,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侧。当Arthur问起他们在餐厅里未完的话题时,Merlin耸耸肩回应:「老鼠对我来说不成威胁,鸽子这种生物才可怕呢,说不定算得上全地球中最危险的禽鸟,简直就是带翅膀的恐怖分子!」
「鸽子?Merlin,你认真的吗?牠们不过是群大脑只有我们拇指大小、一天到晚只会傻傻『呼呼』叫的鸟类!你的恐惧毫无根据。」Arthur嘲笑,而Merlin气鼓鼓地瞪着他。
「那是因为你不明白霉浆菌[23]有多可怕!」他控诉,两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我在医院实习时遇见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就因为上个周日她妈妈带她到公园,她喂了几只鸽子,之後她就染上肺炎而送命!从此我再也不接近那群四处散播病菌的乔装恶魔,即使我因此必须多花十分钟绕路才能抵达我前男友的公寓。」
「前男友,哈?」Arthur挑眉,显然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
「怎麽?你觉得我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
「无意打探你的隐私。」Arthur抬起双手以示无辜,但Merlin从他的表情读出完全相反的意图。
他转过头往前走,直视前方不去看Arthur,一面故作平淡地回答:「其实没什麽好说的,单纯就是个性不合。我们在一些事情上抱持不同的态度,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向对方妥协,也没有办法接受对方的想法,显然分手是唯一的选项。」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想让身边的人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
大学毕业後,他很少向人提起他和Edwin的过往。分手後曾有几次他梦见了Edwin,在那漆黑的房间之中,他手上惨白的乳胶手套是那麽的刺目。每次他都会浑身冷汗地惊醒,然後留在床上躺到天明,只除了一次──他睁开眼瞪着天花板,耳里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像忽然被包围,无助感一下涌上来将他淹没。他试了好几次才终於从床头边摸到手机,颤抖的手差点把手机摔掉。在Freya接通电话的瞬间,他放声大哭。
开始上班後他以为自己可以淡忘掉那段过去,任它随风而去,但每回经过人烟稀少的街角,窝在角落那些形容枯槁的人们都在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错。
Merlin将双手插入口袋,挺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秋日的冷空气灌入了他的肺。他慢慢地呼气,眨眨双眼。
「那都过去了。」他听见Arthur这麽说,转过头去发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
「我晓得。」Merlin微笑,自嘲地歪了歪头,「你总得痛过几次才会长大。那麽你呢?白马王子可不需要像我们这种平民得先跌上好几次才能渐入佳境。」
Arthur斜了他一眼:「你那可怜的小脑袋瓜想像不到可不代表没有。」
Merlin咯咯笑起来:「我以为所有人和ArthurPendragon交往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登入Facebook昭告天下。」
「那正是我们的问题所在。」Arthur说,目光直视着远方,那儿除了推着婴儿车的妇人以及一对在路边准备过马路的老夫妇以外,什麽都没有。
「你不想出柜但他迫不及待?」Merlin问。他完全可以想见Arthur出於自身身分不想公开自己的性向。校园的风云人物居然是同性恋,肯定转眼变成众矢之的,走到哪都逃不过人们在背後指指点点。
「正好相反。」Athur回答,Merlin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对方语气中的颤抖,「我出柜了,而他担心我们的关系会将他也拉到阳光底下──事实上,我才刚出柜,那时我父亲正在盛怒之中,我们的关系到达了冰点,然後他告诉我、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Merlin小跑了几步好赶上同伴的脚速。
「他告诉我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就这样。」他听见Arthur轻声说。
他们走到了公园边缘,成排的树木枝头上都被染成金黄,落叶沿着步道铺展开,直抵入口。Arthur一个左转拐了进去,他们顺着步道走了好一会,没有人开口。Merlin瞅了瞅走在斜前方的Arthur,金发男人似乎被自己的回忆缠绕住,看上去若有所思。
他不曾真正拥有过父亲,所以他连和父亲争吵的机会都没有,更难以想像若是对方因为性向而憎恨自己会是什麽感受──Hunith坦然接受Merlin的出柜。她不是那种会把写着「我有同性恋儿子我自豪」的T恤穿在身上、拉着他一起上街游行的妈妈,但是她对儿子的爱绝对无庸置疑。
Merlin永远记得当他结束他的出柜宣言後,他妈妈站在原地望着他,Merlin的视线已经被泪花模糊而看不清楚她的反应,幸好她在他真的哭出来以前走上前紧紧拥住他、告诉他她爱他,而她希望他能够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因为性向成为同侪欺负的对象。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妈妈,她在我出生的同时死去了。」当他们终於在长椅上落座时,Arthur开口。
Merlin侧过头去发现Arthur正盯着他们的前方,不远处有几个孩子们正在草原上追逐玩耍,他们的笑声像世界上最快乐的乐章。
他悄声说道:「我很遗憾。」
Arthur摇了摇头,接着说了下去:「我是我父亲唯一剩下能拥有的──可我知道他从没设想过拥有一个同性恋儿子。他期待有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而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变成他理想的儿子──只是、」那个词卡在他的喉咙,Arthur的眼睛眨了眨,Merlin可以看见那对金色的睫毛在日光下的颤动,「他对我企盼是那麽高,让我怀疑或许,我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他期许。」
他听见Arthur用力吸了几口气。草地上一个被蒙起眼的金发男孩扑倒了他黑发的玩伴,他们爆出一声尖叫,然後所有人同时一起大笑。黑发的孩子推开朋友爬了起来,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色缎带绑在眼睛上。换人当鬼,游戏继续。
Merlin猜想昨晚发生的事也许和这件有关。
「我们无法控制别人的想法,Arthur,人们可以很盲目──很多时候他们只看见他们愿意看见的。当事情不如预料,他们会用很多方式,一相情愿地说服甚至催眠自己,情况并非事实上所发生的那样。」Merlin柔声说道,而这句话在他耳里听起来却格外讽刺。他压抑下胃中翻涌上来的不适,强迫自己继续,「但他是你父亲,他爱你。有一天当他终於明白这点时,他就会看见真正的你了。」
Arthur扭过头来直视Merlin,後者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Arthur只撑了几秒,也抵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你知道吗?你出乎意料的会安慰别人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成天乐呵呵地傻笑,在每个难过的人身边手足无措、笨拙地拍着他们的背嘟哝着:『好了、好了。』」他看上去还有点伤心,但Merlin没有忽视对方眼角的笑意。
於是他眯起眼睛佯装生气:「你以为药师是混饭吃的啊?我每个星期不知道要安抚多少担忧过度的新手妈妈,她们的宝贝不会因为服用几天的止鼻水药物就药物成瘾。」[24]
Arthur开怀放声大笑,而Merlin也不禁咧开嘴。开心的Arthur又回来了;Merlin获得一分!
「你真的蛮有一手的。」Arthur指了指Merlin,再转回面对那群正在游戏的孩子们;又换人当鬼了,「除了Gwaine之外,很少人能让我笑得这麽开心。」
「他是你大学时期的室友对吗?上次我们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
「是的,Gwaine就是那个把我从悲惨泥淖里拉起来的人。老实说,我得感谢他,这大概也是他每年圣诞节都还会收到我贺卡的原因。」回忆起好友让Arthur的眼睛发亮,嘴角翘得很高,「我们共享同一间寝室。那时我们刚结束期中考,他整个人陷入了狂欢模式,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间却发现我坐在床上一脸了无生趣。『老兄,你看起来像刚撞死了人。』那是他的原话。他问我发生了什麽事,我告诉他Kay甩了我。他看了我一眼就说:『你不准待在这,我们要出去狂欢!』接着拉起我,将我推出宿舍。他带我到校园附近的酒吧,要我到角落的沙发坐下,并把一卷菸塞到我手里。我压根没吸过菸,但Gwaine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被打发的人。吸第一口的时候把我呛得半死,但直到第二口我才发现那不是香菸。」
「那是什麽?」
「大麻菸。」Arthur回答,狡黠地挤了挤眼睛,Merlin却感觉一股寒意划过脊椎,努力忽略正在放大的心跳声,「Gwaine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卷,说是本来要庆祝我出柜,却反而撞见我一脸郁闷,他更理所当然地把我拽去『好好爽上一回』。」
「你之後还有再抽吗?」他艰涩地开口。他不想要但他一定得问。
Arthur没有查觉到他的不自在,耸耸肩後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手指随着幻想中的旋律在膝头上打着节拍:「抽过几次;我猜你没抽过。大麻有股奇怪的气味,说不上是宜人或是恼人,但是当你吸几口、等待几分钟药效发作後,你会感觉──」
「很愉快。无法言明的欣快感,你会忍不住一直微笑,即使打从心底知道根本就没有什麽值得你开心的事。」Merlin接了下去,他没有看向Arthur,但他知道对方火热的视线正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远处的孩子们终於玩够了,推推搡搡地拉起玩伴们,准备返家吃上一顿母亲准备的热腾腾晚饭。
「你是怎麽──」Arthur试图开口,但Merlin打断他。
「当你笑够了、不,你不会笑够,但你的意识会开始浑沌模糊,像是有朵云笼罩着你的理智。你好想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再没有什麽能打扰你,你像个婴儿那样沉入梦乡熟睡。醒来之後,那些恼人的事似乎再也不那麽重要了。」他像个机器人那样呆板地念出所有句子,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
「这些全是药学学校教你的?」Arthur问,Merlin听出他语调中的防卫。他默不作声。
「对我来说,确实,大麻某种程度上帮助我度过那些糟糕的日子,」Arthur低头承认道,「但是我没有因此上瘾,也没有意图说服任何人加入我,或者上街去伤害任何人。」
「所以你觉得这样是合理的、甚至可以是合法的?」年轻药师尖锐地问,终於转头望向身边的人。他紧绷的如同一支上了弦的箭,随时准备在Arthur拔剑相向时发动攻势。
「我本来并没有要和你讨论大麻合法化的打算,但我也看不出有其他反对的理由。」Arthur皱了眉头,转过身来好更完全地面对目光如炬的Merlin,後者看上去像一头匍匐的狮子,企图伺机咬断每一只反抗猎物的喉管,但他并未因此退缩,「一个人选择抽大麻甚至是其他毒品,都必须承担它对自己的身体造成的伤害和後果,但也都由他自己负责。就有些人选择抽菸和喝酒一样,都只是选择。」
「毒品之所以需要被限制,是因为它所造成的危害不能单看药物本身对於一个人的健康伤害!还必须要去衡量它的边际效应!你抽了大麻嗨了爽了没错,但如果第二、第三、第四次,最後你爱上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而同时也丧失了日常工作甚至生活的能力!」Merlin低声控诉,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拳头。
「但事实是:我没有。」Arthur指出,飞快地扫了对方的手一眼像在评估自己被揍的可能性,「抽过几次并不代表会就此上瘾。大麻的成瘾性甚至比菸草和酒精还要低。」他辩白,而Merlin隐忍着不要当场发作。
「你的身体没有上瘾,但是你的脑袋有,它会一再地渴求回到那个逃避现实的境地。」他瞪着Arthur,而後者在他的注视之下没有丝毫退缩,他们僵持了一会,最後是Merlin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像被剪了线的木偶那样,放弃似地瘫进了自己的位置,帽兜向前倾斜,盖住了脑袋,让Arthur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论是抽菸或用药,你以为後果只发生在你身上,但并不代表你没伤害其他人。」他说,声音闷在嘴里,几乎糊成一团,「你只是没有看见而已。」
Arthur沉默了。
「你选择了用药,但你身边的人──他们并没有机会选择。」Merlin低声说,没有费心瞥向Arthur一眼就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麽做算不上太礼貌,但他已经顾不上那麽多。气温似乎骤跌,因为他可以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冷得开始发疼。
「我累了。先走一步。」
Arthur还坐在长椅上,望着Merlin离去的身影,难掩复杂神色。
※
他们超过一星期没联络,而Arthur至今还是没弄懂事情究竟是怎麽演变到这种地步。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於是带着Merlin去吃了一顿午餐,饭後散了步,聊及一些过往回忆,然後──
转眼Merlin就像头被踩到尾巴的狮子般怒不可遏,夕阳还没西落两人就不欢而散。
简直糟糕透顶。
每天午休空档,Arthur都会掏出手机,叫出Merlin的号码想传一封道歉简讯,盯着空白的草稿区块十多分钟却迟迟无法输入一个字──太多话想说而无从起头──直到被Morgause前来提醒他下午会议行程的敲门声打断,他才倏然回神。
会议有一半的时间Arthur都在走神。Merlin绝尘而去的背影在他脑海萦绕不停,而桌上文件的每一行字还来不及进入他的脑袋就全都在五秒内自动化成了Merlin怒形於色的脸。他发现自己意外地想念那个在酒馆里笑得东倒西歪、眼睛弯成两道新月的年轻人。
Arthur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上臂传来的钝刺感令他转过头去。坐在右手边的Morgana看起来正全神贯注地聆听着Leon解说下一季的产品概念,Arthur皱了眉头,接着瞥见了面前文件角落有个秀丽的字迹写着:专心点。他抬起脸,发现Uther正望着自己,但很快对方的视线又落回到了萤幕前的Leon上。
Arthur抿起唇,将Merlin的羞涩的笑靥推到一旁,打起精神专注在投影片上。
会议结束,所有人鱼贯而出。当Arthur看见Morgana在门口等着自己时,他一点也不讶异。
Morgana无声地对他侧了侧脑袋,指向走廊的另一头,迈开大步蹬着足以充当凶器的高跟鞋迳自走了,Arthur安静地跟了上去。
推开安全门他就瞥见Morgana正站在楼梯边缘,向後倚靠着扶手。她盘起了双手,套装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妆容丝毫没有因为一整个早上的漫长会议而晕花。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靠上另一侧的墙。
「你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Arthur。」
开始了,MorganaLeFay的冗长凌迟。
「我有在听Leon的报告。」Arthur抗议,但就连他自己都心知肚明这句话的力道有多薄弱。
「只有下半场。Percival的小组进度明显落後,你却没有把他狠狠削一顿,完全不像你的作风。」Morgana指出,眼神凌厉地朝Arthur飞去。
Arthur耸耸肩,一边心虚地躲开姊姊的目光:「Percival告诉我有个零件有问题,他已经连络厂商正在处理了;眼下再当众毁损他的自尊心没有任何意义。」
Morgana不屈不挠,上下打量着他,企图从中挖取任何蛛丝马迹:「有什麽我需要知道的吗?」
「没有。」Arthur无奈地摊手,「还是你需要我做个迅速的会议回顾以兹证明?」
「不必,需要会议记录我自己会去找我的助理讨。」Morgana没好气地回绝,从扶手上起身,朝逃生门的方向走去准备离开,细跟留下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楼梯间。
「找个办法解决掉,不管是什麽事。」她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门後的ArthurPendragon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事情能够如同Morgana说的那麽容易就好了。所有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下班。Arthur把明天的待办备忘放在Morgause桌面之後才返回自己的位置,着手起草道歉函。半个小时过去,他瞪着已经快满出来的废纸篓,考虑放一把火烧了它们,才不会让隔天前来打扫的清洁人员不小心瞄见他语无伦次的句子。
他从来没有这麽想念高中的英文老师过。
再次回过神来时,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12。他把桌上的书信在心中无声朗读了第三次之後,决定再也不修改任何一个字──他害怕自己要是得再拿起一次钢笔就会忍不住吐出来。用碎纸机绞碎每一张失败的半成品後他才放心地离开。
踏出办公室的同时他想着Morgause要是知道上司真正留下加班的理由肯定会大肆嘲笑他一番,然後今年的圣诞节他就会收到一本《道歉信范本101》作为礼物。
回到公寓时理所当然地超过了午夜。Arthur小心翼翼地关上前门,放轻脚步爬上楼梯,一边希望不会吵醒素来浅眠的Hamilton太太。Merlin的房门紧闭,看不出对方是不是睡了。Arthur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半跪下来从怀里掏出那个简陋的白色信封,边角因为挤压而有些破烂。他慢慢将信封努力推过窄窄的门缝,一边想像Merlin隔天早上发现信件的表情。
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了。
Arthur僵在原处,错愕地注视着一个穿着黑色丝质睡袍的Merlin──好吧他真的没料到Merlin会是穿睡衣的那种人──而对方也正瞪着他。
他尴尬地收起还拿着信封的手,努力拼凑出开场白。
「我──没想到你还醒着。」真是不错的尝试啊Arthur。
「看的出来,否则你应该会选择直接敲门,而不是让我怀疑是不是毛怪Sulley因为工厂缺电而意图闯进我家。」Merlin扁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身後只有书桌上的台灯和电脑萤幕还亮着,想必是打算在睡前用一会电脑时听见了Arthur在门外的鬼鬼祟祟。
「抱歉。」他愧疚地说。
「没关系。」Arthur似乎听见Merlin叹了一口气,「你可以──你要不要先起来再说?」
Arthur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维持着半跪姿态,捏着信封的手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情窦初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了正等待着心上人收下情书的青涩男孩。他尴尬地起身,注意到Merlin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好笑与无奈。
「我是要──给你这个。」他僵硬地把那封信递了出去,Merlin没有拒绝收下,但也并未立刻拆开──而Arthur诚心希望Merlin永远不会打开来看,因为他不希望对方在吃早餐以前就脑溢血──只是继续望着Arthur,像在等待着他接续下去,「那是……我很抱歉。」
Merlin慢慢地眨眼但没有回答。
「对不起,我应该要考虑到你是一位药师,比我们都还要常接触到毒瘾者,我应该要顾及你的感受,而非大言不惭地谈论自己的……经验。」彷佛忧虑Merlin没有理解,他慌张地补上一句,「那基本上就是信里要说的了。」
Merlin垂下眼。他盯着手中的信,手指无意识地抠起了封口边缘翘起的部分:「我也有错。」
Arthur松了一口气,Merlin似乎没有完全责怪自己。
「我太失态了,朝你撒气还抛下你一个人在公园迳自回来,实在很无礼,我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当场搧我的脑袋;为此我要向你道歉。」他抬起脸看向Arthur,露出一个愧疚的苦笑,「还有我不应该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特别是你当时正处於低潮;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缓慢地眨着眼,而Arthur无法从那扇子般稠密的睫毛上挪开视线,「不过,我对毒品一视同仁的反感不是因为药师身分;如果你去问Gaius或是我其他的同学们大麻对医疗业贡献的可能,或许会得到和我截然不同的答案。」
Merlin耸耸肩,状似淡然。
「那麽──我们没事了?」Arthur不确定地问。
「没事了。」Merlin微笑,Arthur看得出对方这次是真心的。
「我们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一次好重新开始吧?像那些老掉牙的电影那样。」他眯起眼睛打趣道,「因为如果你想的话,还是可以的。你好,我是Arthur──」他一边说一边朝对方伸出手。
「不用了,我不想再听你耻笑我的名字一次。」Merlin翻了个白眼之後笑了出来。
「好吧,你的损失。」Arthur咧嘴一笑,收回右手。
「那麽就……」Merlin微笑着低下头去,小幅度地扬扬手里的信封,「晚安罗。」他说,脸抬起的角度恰好能让Arthur看见他温柔深邃的双眼,灰蓝色的两道弧线让Arthur想就此耽溺其中。
Arthur强迫自己呼吸──同时祈祷对方没有注意自己的闪神──报以微笑,柔声回道:「晚安。」
他朝对方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几步之外,他听见Merlin忐忑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呃,Arthur?」
他回头,看见对方还站在房间门口,咬着下唇、满脸游移。处於逆光却仍然遮不住Merlin脸上的红晕。
「你有、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参加周六的园游会吗?」他扶着半掩的门板,表情满是不确定,彷佛在犹豫究竟该立刻关上还是维持着开放,「是一个,呃,青年LGBT组织举办的慈善拍卖市集。我一位朋友是他们的志工,他邀请我去逛逛。」
「乐意之至。」Arthur听见自己这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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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23指肺炎霉浆菌Mycoplasmapneumoniae,为引起咽炎、支气管炎及肺炎的一种病原体,传染力极强,好发於5-15岁的儿童;透过呼吸道污染物或粪便粉尘传播,鸽子为常见带原者。下次经过公园时就别再喂食这群有翅恐怖分子了,不论牠们有多麽天真无辜又可爱,还有记得让你家小孩离牠们远一点。
24除了相对容易被有心人士利用的伪麻黄硷pseudoephedrine(用於解除鼻塞、鼻充血症状),一般缓解感冒症状的药品或是非处方笺药物的成瘾性极低。真的,所以请不要再拿着七天份的感冒药问我们「我吃这个药吃太多会不会成瘾啊?」不会,亲爱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