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觉得身体很重,像是绑着笨重的船锚被沉入深深的海沟,巨大的水压挤得五脏六腑生疼,想喊却喊不出声,四周只有冰冷和黑暗,无论他怎麽卖力滑动手臂急欲挣脱,人还是一寸一寸的沉入深海。
算了,把眼睛闭上吧,不要挣紮了,意识抽离就不会再痛了。
莫尔真的差一点就这样放弃了,就这样永远的睡了下去。
但最後一刻,那个男人的身影陡然浮现在脑海,弗雷德利克,他的船长,霸道傲气又理智的男人,他有作为海盗张狂奔放的一面,也有作为领导者极其冷静睿智的一面,无论什麽性格,却都深深的吸引着自己。
最初开始是因为妥协於船上的规矩,不得不成为他的男孩,但其实当女王陛下任命自己为代理人时,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摆脱这个桎梏,甚至,他可以要求拥有自己的男孩,但他却从来没有这麽想过…
他和弗雷德之间已经纠缠了太多,抗拒、畏惧,悖德的快感与羞愧,崇拜、尊敬,毫无保留的追随与认可,共同的目标,对大海的向往与追求,心灵上相互依偎的平静……早就并非只是喜欢或爱那般单纯,而且一切的一切都融在一起。
莫尔抛不下他,只要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那个男人会变成什麽样子,胸口便刀凿斧劈似的疼,所以他不能闭眼,再痛苦也不能真正睡下去!
凭着这个念头,他硬生生的回来了,
第二次张开眼的时候,脑袋比上一次清醒的多,在模糊的视线中慢慢清晰的是盘坐在旁的弗雷德,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又好像没看自己,眼睛冰冷,殷红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如果忽略他破烂脏污的衣裤和满布胡渣,看起来就只是比平时冷酷的弗雷德再冷酷一点而已。
你怎麽了…
莫尔手指才微微一动,身体的麻木沉重立刻被腹部火辣辣的烧疼取代,不禁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呜……」
弗雷德没有说什麽也没有做什麽,他就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这样的弗雷德让莫尔十分紧张,昏迷前的记忆也回到了脑海,麦哲伦海峡的失败、叛变的船员、冲天的火光…
莫尔用全身的力气挪动不听使唤的右手,一点一滴的抬起,薄汗沁出了额间,颤抖的指尖终於勾住了弗雷德的手,贴住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的手竟然比他的还要冰冷。
「弗…雷德…」莫尔担心的握住弗雷德,想分给他一点温度,但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根本没有力气,结果不过是小手软软的躺在大手里,但它躺也躺不住,眼看就要滑出去,弗雷德冷不丁的一把捏住它。
「对不起。」
沙哑的彷佛从乾裂的土壤里冒出来的声音,狠狠的振颤莫尔的心弦,莫尔慌乱的看向弗雷德,却仍只看见一片面无表情,刚刚沉如落钟的道歉宛若不是这个男人说的。
莫尔想问对不起什麽,但嘴唇颤了颤,最终没有问,只是默然的,五只手指努力的、能攒一分力气就多一分力气的用力握住弗雷德的手。
这次失败对弗雷德的打击是致命的,韦瓦的叛变不管原因及结果如何,弗雷德失去对大部分船员的威信都是事实,身为私掠船队的提督,这是不应该发生的错误,即使弗雷德足够冷静理智,研拟了回避加勒比海地区绕行美洲西岸的计划,但他没有考虑到他们的船员大部分还很稚嫩,眼界狭窄,进行这样大胆的冒险无可避免的会产生极大的心理压力。
尤其有在加勒比海及拿索一役的顺风顺水作为对照,更容易心生不满,质疑提督的判断。
若循序渐进、妥善安抚或许结果会不一样,但世上没有如果,从二年前自己甫上船开始,弗雷德的奴隶买卖、劫掠骡马财宝队、伯南布哥戏耍拜波尔、返回伦敦的辉煌,到二度前往新大陆,数次拦截西班牙商船、奇袭拿索港,每一件事都成功,都是赫赫功绩,提出来让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个男人原本就自信,而在冷静理智之下,他更自信了。
弗雷德相信一切在自己掌控之中,他能震慑住所有不满的船员,只要找到了麦哲伦通道,绕到美洲西岸干一票大的,别有心思的船员们就会彻底信服。
但弗雷德算错了,算错了麦哲伦通道比预期的难找,算错了年轻船员的心理承受能力,算错了会在船员的懈怠中毫无预警的碰上西班牙海军,算错了麦哲伦海峡的特殊地形根本不给人侥幸的空间,算错了韦瓦的胆子,算错了大卫和蒙德的视死如归…
他在巨大的挫败之後又迎接了背叛,他的毫无作为差点害死了莫尔,许多兄弟死不瞑目,背叛者倡狂离去,他却活着留在原地…
「你认输了,对不对。」莫尔虚弱的声音在呼呼拍打着帐篷的海风下却格外清楚,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弗雷德,在他的面无表情下看见了他的脆弱、他的自我鞭笞,他的懊悔与愤怒…
莫尔眼角湿了,他能感同身受他的黑暗、他的痛苦,因为已是一体…
「…认输就认输吧…是赢是输又有什麽关系…」
莫尔微笑的收回目光。「…能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