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隔天，叶月森没有到学校。
即使没有来学校，她一样可以制造麻烦——
早晨，晴朗的天空总让人觉得一天开始得特别早。昨夜的雨将山上的野草，校园里的树木、建筑物、石头步道洗过一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翠、洁净。我没有直接进教室，而是把握机会到大学部校园，把这片湛蓝的天空记录下来。
我拿着相机决定怎麽拍，在斟酌天空与景物构图的过程中，有三名大学生两男一女向我打招呼。虽然我穿着高中制服，但他们仍问我对摄影有没有兴趣，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到大学部摄影社参加活动。我婉拒了。我其实称不上喜欢摄影，我拍下那些景物的目地，与其说是想拍出美的照片，不如说我想记录景物的此时此刻。
对摄影技术的追求，也都是为了把影像「如我那时眼睛所见」的版本记录下来。实际研究过才发现困难，原理什麽的我不太会说，我只是觉得现实虽美，但不会美得过头。美过头就是「不自然」的照片，这些照片虽然比现实更美，但那不是我记录影像的目的。要拍得「刚刚好」，不仅考验光学知识和硬体操作，还考验自己对影像的记忆力，要在被撷取的众多片刻中，找出哪一张才是「那个时刻」。
在回高中部的路上，意外地在教堂附近遇到黄荃，应该说黄荃跑来叫住我才对。我那时已经把相机收到书包里，所以她以为我和她一样单纯来看风景。
我没什麽理由不和她一起走回教室，所以我们一起走着。她这一路异常地健谈，几乎是自顾自地说着「这间学校真的好漂亮」、「校园很适合拍电影」之类的话。然後她问我喜不喜欢电影，我有点忘了我回答什麽片，应该是一部科幻老片，但是老到什麽程度我真的忘了。
请原谅我在这种小事上不诚实，我很担心不经意暴露了电影、小说、漫画等大众出版品「未来的内容」，如果花精神去记得「现在」的作品有哪些，进度到哪里就太费神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碰上这类问题一律回答「老作品」。
可能是这个作品够老，让黄荃认为「这个年纪竟然会看过，这家伙应该也喜欢电影」，所以她顺着我的回答讲了好多科幻片的事，她也不忘推销自己的喜好。她最喜欢「平淡的小品」，她认为一个导演能在镜头前重现平淡到不行的日常，可是比哒哒哒开枪、轰隆隆爆炸这类桥段难上许多。之後她也说了不少作品，虽然有一些我知道，但是我怕话题延展得太远，只好一路嗯嗯啊啊地答腔。
第一堂下课钟响，叶月森还是没到校。我拿着自己的便当去蒸饭箱，回到教室问了黄荃我离开後叶月森有没有来，确认没有後我继续问她。
『那个…昨天说放学後到附近逛逛的提议，你今天方便吗？』
「诶耶？我…我早点跟家里讲的话就可以，不过我们不等小月同学有空的时後吗？还是…你们已经敲定今天可以了？」
『我是没跟她约。那你早上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来得及吗？』
「中午以前就没问题啊，所以不等她？就…就我们两个去吗？」她的表情从疑惑，渐渐地转为怀疑。「还是……你想和她两个人单独逛，所以要先跟我去一趟？」
『不是啦！我後来跟班导确认过了，叶月森在寒假前就搬来了，所以她说不需要我们帮她介绍台中也合理，有好吃好玩的地方搞不好她比我还熟。』这当然是胡说的。
「这样阿…」黄荃低头打开手机盖，按压着简讯。「那好吧，真可惜…」
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後，同学在门口叫她的名子，她吓了一跳把手机阖上。好像是转学的一些手续没有处理好，需要她亲自去教务处或其他地方办理吧？
也许是到校外机构办手续吧，银行什麽的，总之第二节下课她和叶月森仍不见人影。我看着旁边和前面两个空荡荡的座位，起身打算去找班导问些事情，这时候班上几个同学男男女女朝我走过来，往前门的去路被人墙挡下。
「欸欸欸！钱坤尧，你什麽时候搭上柳晴渊的啊？」、「喔喔喔喔，真的假的？」
「连你也要对小心肝下手？」、「是不是考试坐她旁边，坐一坐就成心肝党啦？」
「她这次考得比较差，是不是你的关系阿？」、「哈哈哈，一起读书有读到吗？」
「没道理吧？应该是他考比较差才对啊，柳晴渊怎麽可能因为他分心考不好？」
『你…你们等一下，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麽跟什麽，这是谁在传啊？』
「哈哈哈哈…你们别紧张啊！」穆凝钻过一两个肩膀到我旁边。「柳晴渊来找钱坤，是要跟他商量和我成立社团的事情啦！欢迎大家一起支持桌游社创社！」他把手勾在我後颈上，拖着我绕路到教室後门。
柳晴渊和胡倩惠两人在门口外的消防警铃前面，穆凝和她们挥手致意。
「早！」、『啊…早。』、「嗯！早安…」、「早安…」
柳晴渊看起来精神不济的样子，穆凝抢先说道。
「我把人带来了，别人问起来你们就说在考虑和我们创社团吧！」
『蛤？』
「嘿！我是说真的唷。」
「嗯…好的…」
『诶咦咦咦！』
穆凝把胡倩惠引导到旁边，柳晴渊开始走向走廊尽头，我跟在她旁边，另外两人则跟在後面见。柳晴渊微微地皱眉，嘴巴揪得小小的，像找不到话开口。
『你不必理他啦，上学期他就想创桌游社了，可是学校应该不会准。不过他蛮有才的，现在卧底在宠物社找机会洗脑社员，打算把宠物社变成桌游社。』
「嗯……」柳晴渊的表情不变，没梗的我只能用傻笑硬撑。
「你不要生气唷…我知道这应该是有人在开玩笑，但还是有点担心……」
『没关系，你想说什麽就说吧。』我已经想好该怎麽回答刚刚听到的流言了。
「你……昨晚人在哪里？」
『蛤？』奇怪，怎麽会是问这个。『我当然在家里啊。』
「整晚都在家？」、「是一放学就回家？还是很晚才回家？」、「都在家的话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人去找你？不对，应该说你有没有找人去你家？」
柳晴渊每想到一个问题就瞥过头问我，问完就转回去，想到又再转过来，後面每个问题都在我回答之前就插队，使我不好回答。
『怎麽了吗？怎麽…会问我这个？被问这个好奇怪……』
「嗯……不方便回答吗？」
『可以是可以，我想一下你问我……嗯，在不在家？在家。然後放学就回家，对。有出门，嗯对。有没有找人来我家？嗯，我表妹住我家楼上，这算吗？』
「那你是几点出门，你表妹几点到你家呢？」
『等等，问这个真的太奇怪，我没事不会记这些细节阿……是出了什麽事吗？』
「姆唔唔，没事的，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想应该是别人恶作剧吧……」
柳晴渊恢复了笑脸，精神振奋了一些，但脸色还是有点憔悴。
「那……最後一个问题」、『嗯，请说。』
「你表妹在你家待到几点？确切时间不知道没关系，大概几点，有没有过夜？」
『我想想，嗯……应该是九点之前，因为她跟我一起出门。』
「那昨晚十一点多在你旁边的女生是谁？」柳晴渊提高音量突如其来问我。
『蛤？』我差点就伸手摀住她嘴巴。『这种问题拜托问小声一点，不然我怎麽解释都等於没解释。』
「所以是需要解释的问题，不是一秒钟就能否认的问题罗？」
『额嗯……怎麽有愈讲愈糟糕的感觉。我的意思是，你刚刚的问题直接预设昨晚我旁边有女生，然後问我她是谁。这类似我们不问犯人有没有偷钱，而直接问他偷多少钱或钱藏在哪里。』
「有道理，那……」她切断我的话，用作弄我的语气继续说。「怎麽会有女生在十一点多接你电话，然後半夜我再打过去时还听到……」
（叶—月—森—这家伙！）
『搞半天是这个原因啊！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这我可以解释，而且我还有证人……等一下，你刚刚说最後还怎样？』
「啊？嗯…那不重要啦，总之那个应该是恶作剧。你先说说看这是怎麽回事。」
『简单讲就是我的手机现在不在我这边，所以我没法确定那个女生是谁。』
「是吗？可是那个女生接起来的时後还跟我求救唷，她说你把她囚禁在你家。」
『蛤？这听也知道是鬼扯吧？还有等等，为什麽你会打电话给我？』
「你…你先仔细回答吧，这样转移话题，我会觉得你好像真的有犯罪唷。那个女生说你脱光她衣服囚禁她，而且还…还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一只手扶着额头，心里咒骂着那个狼心狗肺的麻烦制造者……
『下课时间太短，我看这不好解释。这样吧，我们约中午吃饭时间讲清楚，我会把人证带来，证明你听到的是恶作剧。这样好吗？』柳晴渊回头问了胡倩惠，但胡倩惠中午似乎不方便。
『没关系，我会请穆凝和一位女同学也一起来，这样我也省得多解释一次，这样应该就能安心了吧？』柳晴渊点点头，穆凝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那确定好地方之後我请穆凝透过胡倩惠转述给你，省得别人说八卦。』
大夥儿互相说中午见之後就地散会。
由於时间紧迫，第三节上课我和穆凝频繁地传纸条讨论地点，教室太高调，楼梯间不适合吃饭，楼顶不知道行不行，到大学部校区是不错的建议，但想不出具体地点，最後决定在宠物社社办。已经回到位子上的黄荃问我怎麽回事，我便请她中午过来一并听我解释，同时我也关心一下她早上两节课在忙些什麽。
十二时十五分。
我和彦梓拿着便当在校园内穿梭，彦梓碎碎念着下午还有课她不想流满身汗。
『快点，麻烦你稍微用跑的，他们在等我们了。』
「真是的，坤尧哥你怎麽不早点过来呢？其实我自己过去也没问题。」
『抱歉……刚刚被别的事情耽误了一下。』
彦梓并不讨厌运动，只是她有少女的矜持不想让人觉得她有汗臭，只选择在体育课（大家都臭）和放学的社团活动时间大展身手。国中部到学生活动教室的距离其实很近，我们大概在十二点二十分抵达宠物社办。
会迟到的主因是中午离开教室前被班上的女王蜂「罗珊珊」拦住，她好像（应该）对柳晴渊很有兴趣，特地夥同「罗珊珊与她快乐的朋友们」把我、黄荃、穆凝三人拦住，想问柳晴渊的八卦。我请黄荃和穆凝先过去社办，我这边简短交代一下就过去。折腾了一下子，再加上拿便当和去国中部找彦梓的时间，最後就拖到这麽晚了。
社办的中央是两张活动桌并成的方桌；就是学校和政府机关制式的那种。其中一张的长边木板已经受潮弯曲翘起，那个角落往往被学生们堆置杂物。这间社办也不例外，由於是和不同社团合用活动教室，所以靠近门口的一个烂木板桌角堆着社志、杂志、饲料包、自修书和课本。
「喀啦——。」我转动社办门把，推门进去。
从门口看进去，黄荃坐在最里面那排，面向门口边的左位，穆凝坐在她旁边的右位，柳晴渊坐在靠近黄荃的侧边位置，背对着门口。柳晴渊的桌上放着是自带的便当盒，另外两人则是餐厅的桶型纸碗，也许是乌龙面或肉燥饭吧。
「呵哈哈哈！真的真的！」、「……」
「对啊！哈哈！那个男生叫什麽，小钟是不是？」、「……」
『那个……』我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小声地说。『抱歉来晚了……』
我向三人招手但没被理会，柳晴渊和黄荃似乎没听到我说话，她们两人情绪高涨地继续聊着。穆凝则对我笑了一下，耸耸肩用手指了她们两人，一副「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办」的意思。
『哈罗~两位…』两人依旧没有停止，我改问穆凝『这是怎麽回事啊？』。
「诶耶！」彦梓惊呼，把我从门口推开，冲进社办坐到柳晴渊旁边。
「小晴学姐？」我听彦梓这麽一喊，大吃一惊。柳晴渊被这麽一喊也总算有所反应，回头看彦梓时，脸上还堆满兴奋和开心的笑容。
「小燕子！唔嗯？所以…你是坤尧…额嗯，钱同学的证人？」柳晴渊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是新冒出来的惊讶神情已经挤掉一部份兴奋情绪。
（感觉情况变得很复杂啊……）
原本是我来向她们解释的，现在变成我需要她们的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