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在不开灯的房间,随着思都一点一点地蔓延,灰瑟的天空,宛若她心情的最佳写照。
前几天她最好的朋友夏芸才因为失恋离开台湾,没想到这麽快自己也面临了相似的处境。男人,当真就如此禁不住诱惑吗?
一个好人,未必是个好情人。
从几何时起,她用来规劝夏芸的话,也印证在了自己身上。
方妍站在厨房里,熟练的准备晚饭,这是她每日的工作,七年来如一日,其实今天她是想罢工的,可是家庭主妇的工作就是这些,不做还能做些什麽?
她的性子一直都很淡然,安安稳稳的过着,就连爱情也像白开水那样,激不起半点火花。
朋友都笑她冷血,她清楚自己只是太过理智。
从小看着周围大人虚假的生活方式,让她很早就学会戴着面具过活,生活没有好或不好,只有想还是不想。
人生,该是一张有计画的进步表。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是这麽想,可那话是怎麽说,人算不如天算。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麽生气,或许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也不完全是理智的。
看看时钟,六点十五,在十分钟邵华就要回来。只是,回来做什麽?这个家早就不像个家了。
旁边的音响传来广播的声音,主持人正在朗诵一个年轻女孩的烦恼:
主持人您好,我跟我男朋友认识五年了,家里的人都在催我结婚,可是他始终没有开口,每次我才开开启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所以写信到电台,希望大家帮我想想办法。我到底该怎麽做,才能让他跟我求婚呢?
结婚?
方妍冷笑一声,真是单纯又可爱的烦恼。可为什麽要结婚?结婚有什麽好?除了带来无止境的烦恼,最後剩下的只是离婚的可能。都是童话故事的错,怎麽没有人告诉他们,王子可能会外遇,公主可能会红杏出墙。
放聪明点,这结头傻瓜才结婚。没听人说过吗?婚姻是女人的坟墓。
不屑地哼了声,手上的菜刀重重从鱼头上切下,放眼空旷旷的室内,整个房子看起来冷清的像个废墟。若不是她每日进进出出,只怕邻居会以为这是间空屋。
什麽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她早就想不起来了,不过心里难免感到难受。毕竟结婚前,她也曾经一点一点用心布置,才装饰成今天这个模样。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她亲自挑选,可为何看起来如此陌生,陌生的让人感到害怕。
嘘了口气,她想起对折在口袋中的文件,那是她今天早上在网路上找到的离婚证书中最简单的一份,只要将甲方、乙方的位置签上她和邵华的名字没问题了。
轻触的指尖微微地颤抖,透出一丝淡淡的茫然,如此一来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十年的光阴,就这麽画下句点。
想必邵华会觉她很无情,但她不过累了而已,在这段婚姻里她已感受不到任何值得留恋的存在,而现在她只是想要自由,反正一年中他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又何必拿一纸文书綑绑住她的人生?
「我回来了。」
熟悉的招呼伴着开门声响起,她正好从锅中捞出最後一道菜分秒不差,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方妍没有答话,默默将晚餐放在桌上,邵华轻轻地皱了下眉,「你煮多了,我马上又得去参加晚会,没法子在家里吃。」
「又是工作?」手上盘子重重落下,她的音量不受控制的上扬,邵华不自主地挑眉,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那声调实在不怎麽悦耳。
「没办法,我是老板呀!」邵华好声好气的说,「怎麽了,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发生什麽事?」
深吸口气,方妍压下胸口的郁闷问,「结婚後第二年开始,你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真的有那麽忙吗?」
他的生活长期以来都有如一张规律的时间表,吃饭、睡觉、工作、应酬、加班,唯独没有把她排在里面,偶尔邵华心情好抽空排她看看电视,那口吻就好像要她谢主隆恩似的,可她是他的妻子呀!
天底下哪有当老婆的和老公约会还要提前预约,这是什麽世道?
「你知道的,」邵华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工作永远做不完呀!」
「没错,工作永远做不完。」方妍苦笑,「但,你真的是去工作吗?」
上衣内内侧的口红印、外套上的长发还有来路不明的香水,有好几次她几乎怀疑,如此明显的证据其实是他逼自己开口主动求去的安排。
「你说什麽?」没有听清楚方妍的话,他挑了挑了挑耳朵追问。
方妍摇头,他的茫然让她恼火,又不知该如何发作,从几何时这男人也学会装傻了?
「别闹脾气,等工作到一段落,我带你出国去玩好不好?」邵华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揽住方妍的腰轻哄着。
方妍挣开他的手,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嘲讽,「这句话,你已经说上很多次,可工作从没有到一个段落过。」
每年,她总会听见一样的承诺,却从来都没有办法兑现,一眨眼七年就过去了,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用在等待?
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教过白居易的後宫词: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那时她总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涵义。累了就去休息,皇帝的夜晚从来不属於任何人,何苦这样伤了自己?却在婚後独守空闺之时,彻底的明了了其中未尽的酸楚。
而在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时,甄环传里华妃的一句: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更是让她刹时哭得泪流满面,她懂,那样的心痛怎麽会不懂。
最终华妃不想再等了,自尽以求解脱,而她也是一样的心思。人心是肉做的,不管原先有再多的爱恋,终究会在一次次的失望与中慢慢褪去。
如果爱这麽辛苦,可不可以选择不爱就好?
幸好,他们还没有孩子,或许这就是命。七年的婚姻终究无法开花结果,是老天爷给她的答案,告诉她两个人终究没有长相厮守的缘分。
「你到底怎麽了?」方妍反常的沉默,让邵华感到害怕了起来,以往提到加班的话题,他们总是要起一番争执,可她这次却没有,这样的反差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方妍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贪婪的扫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像是要把这个男人牢牢的印在心里,然後将手探入口袋,取出那张早已皱巴巴的文书,推到邵华面前。
「这是什麽?」邵华听见自己的声音有那麽一丝的沙哑还有莫名的恐惧。是的恐惧,从那不起眼的纸张上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颤抖的手指带着不安摊开纸张,印入眼中的是斗大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字,他感觉似乎有什麽卡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麽?」邵华只说得出这三个字,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收到这样的东西。
「我累了,」方妍垂下眼道:「等待太辛苦了,我不想继续守着这个房子等一个不知道何时回家的男人。」
既然摊了牌,事情也就不那麽难说出口,直接一点对大家都好。
「我,可以改。你不喜欢的我全都可以改,别离婚好吗?」邵华艰涩的开口,口吻中带着恳求的味道。
方妍讽刺地笑了笑,「你可以改?如果我要你不在加班可以吗?我要你为我放一天假你做得到吗?」
「我……」邵华咬着唇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一个晚上,」方妍喃喃地道:「就今天晚上留下陪我,你行吗?」
隐藏的渴望,包覆在咄咄逼人的言语中,这是她给他最後的机会,也是给自己的。
他开口,似乎想说点什麽,手机却不识实务的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公司的号码。
邵华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手机,挣扎片刻後还是接了起来,她笑得很苦,彷佛要落下眼泪。
「绍董你怎麽还没来?人家等很久了。」
另一头传来娇软的女音、刻意暧昧的语调,那说话方式直让人酥到骨头里去,方妍一听就知道是公司的女秘书,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女人,一副狐媚的样子,现在想来她就是留下那些记号的第三者吧!不过,现在更让她好奇的是,邵华有没有办法抗拒她的诱惑。
她亲爱的丈夫沉着脸,低低说了几句话,可对方估计不依,撒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僵持了几秒後,她从他眼神里读到了愧疚。
「对不起,今天公司晚会我非去不可。」
方妍看着他,痴痴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签字离婚。」
「你这是在逼我!」他的音调高了起来,结婚多年来,方妍第一次见他这样的反应。
「是我是在逼你。我逼我的丈夫回归家庭,这有什麽不对吗?」她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一个铁了心要离婚的女人,还有啥好顾虑的。
邵华忽然站起来身,原地来回踱着步,她从没看过他这麽无助的模样,「你就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闭上眼舒了口气,「我已经给了你七年,还不够吗?」
哀莫大於心死,刚才那通电话,让她彻底死心了。
「不管怎麽样,我都不会跟你离婚的。」邵华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吼着将离婚证书撕个粉碎,四散的纸屑飘在空中,像她破碎的心。
「这不过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我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你了。」方妍面不改色的走道一旁的书柜,取出一叠沉沉的纸往桌上放,全部都是离婚证书。「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印了足足一百张,每张我都签了字,你慢慢撕,撕完记得签名就好。」
人生有很多决定,一旦做出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没有回头的机会。而她,也不准自己回头。
她也是有尊严的,何苦如此卑微的赖着一个心已经不在的男人。她不是花瓶更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可以随他高兴的时候取出赏玩不高兴就束之高阁,她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为什麽非离婚不可,你不爱我了吗?」邵华用力扯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方妍藤的差点落泪。
「我爱,」方妍抽回首淡淡的说,「我高中一毕业就嫁给你,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我怎麽可能不爱你。」
我只是更爱自己罢了,我不想余生都在无尽的等待中度过。
「既然爱我,就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呢?」他放低姿态转为哀求,就像个小男孩苦苦守着曾经心爱的宝物不肯放手,不管自己是不是还需要那样东西。
「你根本并不需要我,只要我一离开,恐怕不到三天这屋子就会换了新的女主人。」方妍的口吻中充满自嘲的味道。
「胡说什麽,这屋子的女主人只有你。」这没头没尾的话,让邵华本就皱起的眉心又深了几分。
说的真好听,如果不是看到那照片,也许我就相信了。
方妍在心里苦涩的想,可却一句也没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质问眼前的男人,或许是怕捅破那层窗户纸後的答案,自己无法承受吧!
「以前恋爱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追求另外的幸福,你绝对不会阻止我。现在当我拜托你,兑现你的承诺好吗?」方妍放软口气央求,「好聚好散,别让我恨你好吗?」
邵华如遭电击的僵住,他并不想她恨他,但是他只想跟她好聚,不想跟她好散呀!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秘书略带焦急的嗲声传来,「邵董你快点来,那些老板好难应付,人家一个撑不住场面呀!」
「别吵了,我这就过去。」他低吼一声,匆匆挂断电话。
转头时不经意地看着方妍嘴角露出一抹不带感情的笑,那神情是那样的刺眼,让邵华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总之我不会离婚的,死都不会。」
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大脑,他「砰」的一声愤然将桌上所有的纸张全部扫落,拿起公文包转头就往外走去。
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方妍彷佛失去所有力气的跌坐在地上,终於说出口了,原来离婚也不是很难。
疯了似地狂笑近半个钟头後,方妍拿出行李箱走入房间开始打包,不签字也没有关系,她早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大不了从分居开始,这麽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几日吗?
泄愤似的将属於她的东西全部挑出,一股脑的全往箱子里塞、挤,被连带拉出的物件散落满地,可她连看没有多看一眼,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还用的着管这屋子乾不乾净。
约莫半个钟头,她的私人物品便已装箱完毕,方妍不禁有些庆幸,自己不像某些富家太太闲来无事便以购物取乐,否则恐怕打忙上几天几夜;但她也有些小小的伤感,这麽多年来她的私人物品几乎没有增加过,是她潜意识里走较存了离开的念头。
蓦然,视线扫到卧室床头的婚纱照,上头两人甜蜜的笑靥对照他们如今的处境,让她感到说不出的讽刺。
方妍想起自己决定和邵华在一起时,不惜和母亲翻脸的场面。当时母亲正在厨房切菜,一听见她打算高中毕业就结婚的决定差点切到了手,她记得母亲的唇抿的那样紧,和下巴几乎成了一直线。
「我不同意,那小子什麽都没有,那啥养活你?别忘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的口气很冷,让她瑟瑟地发抖。
「我相信他有天会成功的。」
「那你是打算要陪他捱苦日子?」母亲撇嘴嘲讽道:「男人有了钱就会往外找,到时候外头年轻美貌的女人多着,他还会要你这黄脸婆吗?」
「不会的,妈,我相信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你这蠢东西,天底下的男人哪有什麽不同?」母亲气极,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嘴角登时肿了起来。
「你不能因为老爸对不起你,就不相信所有的男人。」她从小到大从没被打过,霎时一股委屈涌上,赌气摀着脸反驳,「况且结婚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高兴用一辈子当赌注行不行?」
她说着提起行李转身就走,母亲站在她身後气的胀红了脸。
「好好,翅膀长硬了,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我告诉你,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我女儿,以後生死病死各不相干。」
而今结果揭晓,事实证明这场赌注她彻彻底底的输了!
她多想在母亲跟前放肆地大哭一场,说自己错了,母亲才是对的,可惜却再也没有娘家可以回去了。
擦去眼角落下的晶莹,方妍叹口气走到书房,将日前收到的牛皮纸袋整齐地放在邵华桌上,那是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关键,而她也相信看到里面的内容,邵华应该不会再坚持不离婚了。
方妍关好门窗,检查了身上的行李确定没有缺漏後,走到门口熄了灯。屋子马上就暗了下来,打有家具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她最後一次看了眼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使劲关上了门,像是要把所有残存的爱恨都关在门後。
但愿,从今以後天涯分别,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