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雷带银
在大会堂的演奏厅中,我形同摆设品般呆坐於前排席位,坐在我旁边的Santa饶有兴致地仔细阅读场刊,我注意到他所读的是法文简介。也没有特别开口问:我不知道他的家世,但是可以肯定他是钻石王老五,家里有钱的话,要学成多种外语也并非难事。
只要有钱,就能做很多事。手里没钱就注定一世充当别人的棋子,叫你生就生、死就死。所以,我必须在年少时用尽各种手段,让自己飞黄腾达、傲视群雄,像Santa这种倒贴过来的疯子,正好被我利用。
「你喜欢萧邦吗?」
「我不特别喜欢音乐。」我敛下眼眸,瞥见场刊上写着陌生的演奏家名字,大抵是法国人吧?粗略浏览曲目:RaindropPrelude、有「WinterWind」之称的Etude、几首夜曲,最後是悲壮的FuneralMarch。
这不算是谎言,我没有说自己一首也未听过,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不喜欢音乐。我难以理解一切与艺术、感性有关的事物,因此从来没考虑过选修人文学科跟号称注重人文关怀的社会学科。我不明白作为独立个体的人类,何以要关顾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感受。感受。是一种虚幻的、无法抓着实体的事物,就算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我爱你」,也无从验证真伪,又或者那个人在言说爱情的时候,自己也分不清真实的心意。
然而,中学时代却无法避免去读有关人文的学科,那也是只为了一个目的:入读大学。我在一张又一张的单行纸上,书写无数谎言,我背诵过许多考评局、老师爱听的孔孟之道、历史教训,我做作地慨叹历史上那些独裁者近乎低能而疯狂的政策,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高分。
我得以入读城中最高学府内,最优秀的商业学系。
事实上,我对於周遭发生的许多事情,均无特别感受。我关心本地及国际的金融时局,哪怕有多拮据,还是上网订阅《金融时报》、《华尔街日报》、《经济学人》等举足轻重的经济刊物,天天花上数小时阅读。我甚至是熟悉历史的,尽管从来没有从人文角度去理解过——心底里,我只觉得:那些死过成千上万人的历史事件、大运动,离我的世界太远。死那几千万人又何足为惧?想要自由或任何事物,以鲜血换取也是再正常不过,有哪一场革命是没有流血的?
既然是那些人选择要为某个可能非常崇高的理念去牺牲,那麽,我为什麽要因此而感动、又或为了他们取得的所谓成果而感激?
我们的国家如此强大,莫说是区区几千万人,就算是死去了一亿人,人口也会马上滋长起来,要回复往昔面貌,只是时间问题。到最後,那些曾经热血沸腾的肉体也会化为冰冷的白骨,活着时就模糊的、同一化的面孔,即使死去,也不会因而变得鲜明。从来没有被谁记得过,就此葬送於历史洪流。
这一切,又有何值得感动、有何值得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