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几番波折的最後,唤醒熟睡的人是她们,那瞬间的心情,就像是失踪者终於被搜救队找到的感动,我激动得几乎快要落泪,离开了熟悉又陌生的车子,奋力地拥抱着她们两人。
「刚才究竟是发生什麽事,为什麽会有那麽猛烈的煞车声?」她们俩齐声问。
我转头看一眼从驾驶座离开的他,而他示意的点头之後,我才将事发经过全部告诉她们和佩芩;那时一人对众人说明的感觉,被三双目光注直直地视着,我竟然还能完全不紧张,太奇特了,或许是经历过意外的小插曲之後,反倒带给了我平静的心境。
「而且我还要谢谢品盛才行,」我就着他走过来之後,满怀感激的告诉他,「我们虽然不是熟识的朋友,但还是谢谢你排除万难,不计一切载着我到达目的地,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哦。」
他开怀的笑了起来,原来男人笑的样子也可以是内敛的,只是他似乎不打算默默不语的反驳道:「刮目相看是什麽意思?我以前是有做错什麽事要让你看不起偶?你倒是说说看啊?蛤?」
「瞧瞧你,一激动台湾国语就跑出来了。」被他搭住肩膀的佩芹,皱着眉间微仰起头看他,还推了一下镜框说,「你还是不要讲话好了。」
应该怎麽形容那情况才好,他听完只是默默的搔着鼻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脸别过头。
「哇啊!原来小佩是控制男人的高手,请容我拜你一次!」小玲不只说得激昂,动作更是夸张的双手合十在膜拜,逗得在场所有人都笑得快要喘不过气、东倒西歪啦。一群人的活动在这桥下的停车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但是,谁在乎呢。
我温和的注视着佩芹拼命解释的样子,不过自己只待能在一旁,思索着不知道该不该帮她说话。而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就是又慌忙的她看起来非常可爱,虽然和她平常时安静的形象相去甚远,但就是不由得特别喜欢欣赏不一样的她。
直到吵闹过一段落之後,我们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的,踏入旅程的最後一站。
佩芹还穿着青绿色薄外套,或许是因为烧烤店也是空调环境的缘故,总觉得她这个习惯也是挺辛苦的。不过她或许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这麽认为吧。我不禁再次感性,方才在车上梦见的片面经历。
——因为品盛喜欢哦。
连在梦中,她最珍视的人也依然不会改变,但就是要深爱着男人,那样的她才是自始自终我所认识的佩芹。或许自己注视她的时候,内心也在无意间认同了她对他的专情,才会不自觉地为她倾心吧,因为我——渴望被那样竭尽全力的她所深爱着。
然而梦终有结束的时候,对於能否适应皆然不同的明天,我不是很有把握。
「可莉,你的手怎麽了?」
盛完果汁时,站在身旁的艾姐问:「你右手的食指有伤口。」
顺着她的目光举起右手,赫然发现指尖泛着一道微小的血痕,我惊呼着:「真的耶,我怎麽都没有发现!难怪刚才就一直觉得这里很痒。」
「你根本就是天兵的代名词,傻得可以。」
「啊?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艾姐凝视手中半满的汽水,随後退开几步距离好让其余客人使用饮料机,我啜饮一口清甜的果汁也跟着後退,一起倚靠在边墙上,等待艾姐。
直到手指敲完杯缘,她才抬起视线回答:「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找得到和她单独对话的时机吗?」
「停顿这麽久,还以为你要告诉我『没事』呢,要真是那样我一定会生气的。」我作势握拳挥向艾姐,不过并没碰到她淡绿色的衬衫,「好啦,你别那样看我,我知道你要问我告白的时机,可是我想回答的是不需要了。」
「为什麽?」
在那些人来人往的背景,和那些等待美食的人们的画面中,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在离开动物园的时候,透过你和小玲的鼓励,我的确想着要为这份单恋豁出去,然後再好好的痛哭一场。」回味着嘴里残余的甜,我思忖片刻才接续话题,「可是她从不知道有这件事,这不代表我想夸耀自己藏得很好,也不是轻忽她的敏锐程度,单纯就是以她的角度而言,她不知道而已。」
艾姐依然不太明了,所以我将剩下的果汁饮完,让心情丝毫没有起伏的继续说:「对佩芩来说,我只是个从网路认识的朋友,这样就足够了,不需要让她承担多余的压力,我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对她而言是否算是负担,但是在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可以选择不告诉她。这样的想法,是在吃饭之前就意识到了。」
「你想继续隐藏喜欢她的心情?」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又或者该说,不要让自己总是沉浸在悲伤的念头之中,我不想要……再让自己这麽想了,」我叹了口气,不算是感慨暗恋的心情,而是藉由说出口,原来可以帮助自己厘清一些打上死结的思绪。
如果只是独自烦恼,那这些心里话一定会变成枷锁之类的东西,像团线球一样越卷越厚实,要是累积到那样的程度,最终会演变成什麽样子,我不敢想像。
透过余光,知道小玲正在招呼我们,我决定做个简短的结论,轻声却带着坚定:「道别的时候,我只要挥手说再见,这样就够了!」
毕竟幻想也该就此画上休止符了,我,选择安静过完最後最美的时光,决定什麽也不说,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异议。
「好,我懂了。」艾姐回答的同时也在微笑,看起来似乎是高兴的样子,她重新盛满麦茶之後对着小玲挥手,准备走远了。
「你会讨厌我反反覆覆吗?」
「不管你做什麽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当然,作奸犯科之类的就例外。」
她只是率性地挥舞着空出来的手,并没有转头。
小玲倒是将心情全写在脸上:「你们饮料盛到外太空去了是不是。」我仅是傻笑的让她摇摇头,斜睨一眼之後就转身做她的事了。之後我看着泛红的指尖,有些困惑,毕竟白天并没有发现。
只是走路回到位子上是件简单的事,但眼角余光却总是能不时接收所见的讯息,像是那些人们高举玻璃杯庆祝,或是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在一起,以及穿梭其中忙碌的服务生们,都是些常见又熟悉的画面,却也显得陌生。
坐回座位後,我发现乾净盘子中多了各种不同种类的烤肉,是艾姐。佩芩也夹了些干贝过来,总觉得桌面虽宽却觉得距离很近。就在我忙碌於品尝之际,有身影忽然来到身旁,对我伸出手:「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非常突然,惊讶时差点连咀嚼都忘记,我难受地咳了几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让你吓成这样、」佩芩拾起摔落在凳上的筷子,动作显得有些慌张,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还要更吃惊,「只是想帮你贴OK绷而已,因为伤口看起来好像很痛。」
「为什麽你会知道我手受伤!?」
说出最後几字时我转头看一眼艾姐,她只是挥手表示没这麽做,但就我看来根本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眯起批判的眼神回敬她以後才回头看佩芩,同时发现原本从她紧握的手中,看见了OK绷,是粉色底白色小点的可爱图样。
「刚刚递干贝时发现的,惯用手要是受伤会很不方便的。」她拉起我的单手审视着伤口位置,之後便撕下白纸,细心地黏贴在指尖周围。「而且,今天为什麽都没听你说过手割伤的事?是哪时候发生的?」
对於佩芩温柔的举动,果然还是需要特别回避一下,虽然稍早之前的确发誓过要放下这份感情,但说放就放如此乾脆的觉悟我暂时还办不到,不是指自己反悔不想放弃,而是对我来说需要依靠时间去冲淡。至少,这份悸动的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我想,大概是撕玻璃保护膜的时候,指尖不被小心划伤了。」挠挠鼻子,是害羞的举止,毕竟真实存在於眼前的她,总是耀眼得让我无法直视,令我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都怪我太笨,连手机也拿不好,才会把它摔破了,但是幸好萤幕没事!」
拿出手机,我试着让佩芩看见镜面,我也暗自在心中感激她的温柔,因为OK绷牢贴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的连幻想都无法比拟。但是她并没有离开,反而越靠越近,近得彷佛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和她呼出来的气息:「你说的事,是哪时候发生的?」
「等一下,你靠我太近了!」我遮掩着嘴,眯起双眼别过头,耳根现在是非常的炽热。虽然因为紧张而乱了拍子,却仍旧不愿告诉她实情,「手机的事就这样过去吧、好吗?都已经收到你的OK绷了,这样就好了,真的。」
坐在木凳上的双腿早已浸湿汗水,发根之间似乎也渗着汗滴,只要再聚集一点就能滑落至耳际了。
就在我觉得很尴尬,而佩芩皱着眉头但恢复站姿时,原本安静吃东西的品盛开口了:「她手机就是摔在我车上,玻璃保护膜才会破,我有看见她撕下来的的时候。」
「是这样的子吗?」她双手摆放在身後,任由淡澄色洋装缓缓向前垂落。
这就是我不想说出口的原由,因为会牵涉到金钱,向来就是不喜欢遇到这种事,品盛虽然帮我说话,却也让我有些苦恼。「没错,他说的没错,幸好这张玻璃保护膜只是同学送我的赠品而已,所以没关系的。」
她和他或许是接受了我的说法,也就没再多说什麽。
「只不过刚才看你们靠得那麽近,喔,连我都吓了一跳咧。」品盛笑着的同时一口气将饮料喝完,接着就像电影情节一样,豪迈地放回桌面上,着实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而後才指着我说,「你,是她打从心底认同的好朋友哦,要好好珍惜啊。」
「欸——真的假的,」始终保持沉默的小玲突然开口,一做动作就是紧抓着我的肩膀,然後用力晃得让我几乎不能思考,只能被动地听她说些什麽,「小可绝对不可以为了她抛下我们!不然我绝对、绝对会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跟你好!」
那样子的她和平常很不相同,她并不是起伏那麽剧烈的人,即使是跟她男朋友吵架也没这麽严重。当然在公共场合她并未表现得太过夸张,但这或许就是一种感觉,育玲在害怕。
艾姐已经停止手边的事,规劝着要她赶快坐下,但小玲还是态度坚决地瞪着我,好像希望我能说出什麽。我抿起上扬的嘴唇,安抚的轻拍她手背说:「放心,我还不打算放弃和你的斗嘴时光。」
「那还差不多。」
小玲敛起她自己的情绪之後,才坐回位子继续吃着她的食物,似乎算是满意的样子。如此乾脆的不禁在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小玲到底是真的害怕失去我,还是纯粹不希望失去一个斗嘴的对象。
片刻之後的时间,桌上的空盘子逐渐增多,随着服务生的忙碌很快又替换上新鲜的生食,前後究竟换掉多少数量也已记不清。直到开始品尝饭後甜点,艾姐才对佩芩提出疑问:「话说你们是哪里人呢,毕竟从未听过可莉说起?」
语落时还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暗示我什麽都不讲一样。
原先用汤勺挖着冰吃的佩芹,在那一瞬间漾出了开怀的笑容,似乎对於艾姐在乎的点很有意思。但我一定要在心中声明,关於她住在哪一座城市里,我可是完全不知道的!所我现在是非常在意的留意她目前所有一举一动,更是认真注视着她那即将微启的双唇。
「我是高雄人哦,品盛也是。」佩芹瞧了瞧正在狼吞虎咽的品盛,之後双手交叠在下颚旁,指尖还夹着沾染粉色的小汤勺。
「什麽!高雄人!?」我们三人根本就是异口同声的惊呼着。
「嗯?怎麽了吗,为什麽你们听完之後都那麽惊讶?」她缩着肩膀问。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高雄人!因为你坐捷运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
「这样一来,来回铁定超辛苦的。」
「虽然看不出来你们是哪里人,但是一听到是高雄人就觉得很厉害!」
顷刻之间她的笑容忍俊不禁,是多麽的耀眼动人,连上空的聚光灯都亮不过她,忽然觉得她住在哪里其实也不那麽重要了,因为或许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才会唯美吧。可是佩芩却说,下次如果有空,可以换我们去高雄游玩,让她好好介绍一下当地特色。
她们两个持着保留态度,而我却无法给出任何回答。
从店内离去时已是宁静的深夜时分,体感温度舒适又凉爽,与燥热的白天简直是天差地远,我仰望着星光罕至的夜空,唯有皎洁圆月幽幽的独自绽放着光芒。
或许是吃得撑了,脚步没有很快,也就没跟上他们四人,不过视线并没有打算离开她的身影,即使是夜晚,澄橘色也依然显眼,是那麽的特别。
越过斑马线来到另一边的街道旁,我轻抚胸口的怅然,无论今天能创造多麽鲜明的回忆,也终将淡去在未来,不只是自己的心情,就连她一颦一笑,都一样会随着时间流失而去,直到不再像是亲身经历。
即使一直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内心仍旧觉得无法释怀,是否觉得无奈,我不太确定,也不想否认;为什麽与她相关的思考都会使我苦恼,想必一定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
原本平静的氛围忽然传出声音,不过并不是内心的声音,所以我抬起视线观察前方时,发现她正在翻找自己的侧背包,从动作来看似乎有些慌张。「我好像忘了一样东西在店里,要快点回去拿才行!」
「我陪你去吧。」品盛跟随她折返时这麽说。
「不行,你先回车上休息,因为等会要开长途夜车,不加减休息的话会很累的。」她往我所站的方向走过来,然後牵起我的手,先是对我使了个眼色才继续和他们说,「可莉陪我去就好,艾纯要开车所以也休息一下吧,育玲也一起陪在她身边会比较安全。」
无论什麽时刻,她的行动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走吧,快点。」
当她牵起我的手,那瞬间的触感犹如触电一般,让沉重的心跳再一次活跃起来。
我们奔跑在灯与灯之间,一盏又一盏,两道脚步声不停回绕在人行道上,她是清脆的鞋根演奏,与我的帆布鞋截然不同,看着头也不回的她,宛如遗忘一件至关重要的物品,所以她拼命地想要赶上。
可是沿路上她并没有告诉我,那是东西是什麽。
我开口询问,却没有得到答案;究竟是什麽导致她如此迫切,我想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当我困惑的思考时,身体忽然偏离了原本的重心,随之而来的是快速流动的空气,我以为自己会接着跌倒,但并没有。
直到能定睛观察周围情况,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两栋建筑之间的暗巷之内,这里能闻到潮湿的气味,还能听见机器运转的马达声,和少数呼啸而过的汽机车。
现在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麽事,我困惑的告诉她,那间烧烤店还有几十步距离,如果只停在这里是没办法到达的。然而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的,牵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