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难寻。
知音先生确实像识得良马的伯乐,写着琉璃孙的信袋内,除去二月红给他的这张字条还有封信,但说是字条也许更为恰当。
并不是表明自身来历,也不是说明与二月红的关系,当然也没有为找解雨臣这事有什麽解释,好似这些都不是解雨臣该知道的事情。确实,比起这些事解雨臣更想知道的是下一步,事有轻重缓急,既然认定要做,那就一步将军。
五日後,南宁火车站。
字条上只有寥寥的一句话,用得还是颇有时代感的毛笔字,笔力沉郁遒劲,墨色幽艳浓烈,常说字如其人,写字这种行为比言谈更来的暴露一个人的性格。解雨臣闭眼遐想,那字若是在脑海中拟出一个样子,就像是个身材挺拔表面一丝不苟的铁面将军,却在那套军服下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好事,毕竟这字来自懂得老九门的知音先生,实在不能看得如同表面的单纯。
霍秀秀在拍卖会的隔日就排定了一份新的日程给解雨臣,将那些不好推、推不掉的会谈、事情都给集中到了两日,速度之快让解雨臣还以为她跟自己的秘书给好上了。
霍秀秀的能力早已不能同日而语,像只破闸的狮子,迅速的学习那些凶残的本性,不能是白就浸得乌漆麻黑吧!妇人之仁在进入了这世界的那刻就该丢光了,这点霍秀秀做的不错,但解雨臣看着那两日的行程表,却露不出欣慰的笑容。
无论如何,解雨臣挺感谢霍秀秀的帮忙,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两日内完成,第三日的上午,与霍秀秀吃了一顿午饭後便准时起程了。
由於车程得耗上近三十个小时,解雨臣也没虐待自己的订了个高级软卧,还挺烧钱的把那整包厢给包了下来,只是当他进了那包厢一入眼的是床铺上搁着的一副墨镜,解雨臣的眉头瞬间就靠拢了。
「多年不见呀,花儿爷。」那声音就在身後,并且很近。
确实是多年不见,久到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一团的黑色,有如疾病的颜色,看着床上那副墨镜,解雨臣突然觉得不该回头,眼睛是灵魂之窗,黑瞎子的有眼疾,没了墨镜遮眼,那灵魂会是受了伤还是更像是怪物一般的破窗张扬。
解雨臣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先落入了七个字,上穷碧落下黄泉,泛黄的扇面,翰墨生香,娟柔细致却落落大方,那是丫头的笔迹,解雨臣愣了一秒,手就先接过了那把摺扇,象牙做扇骨的扇子很牢固,多年下来依旧有着气势。
一把文人气质的摺扇却象徵着二月红的气势,这点跟自己的粉红衬衫到几分相似,初衷与外人所见没有相同,审视着二月红的遗物,解雨臣忍不住缅怀起那些时光,嘴角虽没扬起却是柔和了许多。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师娘看不出是这麽坚决的人。」
丫头和二月红的感情他一直是有目共睹的,不论是二月红又或是丫头,在那段惨不忍睹的岁月里已是他最好的记忆了。
他依稀记得丫头总在他们那班小夥子练功的时候下面,就等着他们练完有得吃。二月红待他不错,理所当然的要求总高点,比起别人的时数总是多上那麽些,有时候整个院子只剩下他在练戏,丫头就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在一旁等着,等着一起回去休息。
宛若第二个母亲。
「师娘她在不少人的心中,已经是最美好的存在了。」解雨臣语毕,望向了在他沈浸於过往时坐在床铺上的黑瞎子墨镜已上脸,他又错过一次看见那双眼的机会。
但那不会是什麽重点,解雨臣话锋一转,「你怎麽会有这把扇子?」
「这麽多年不见,都不来点叙旧就算了,犯不着这麽凶吧?这可不是我去偷的。」黑瞎子呵呵的笑了两声,起身到了包厢内的桌子旁坐下,还恣意的倒了两杯茶,安抚性的让解雨臣也上位了才接着道,「我遇见一个老头子,他送我这把扇子,我想你可能有状况於是我就来找你了。」
黑瞎子说的挺合逻辑,但解雨臣却隐隐觉得黑瞎子瞒着些事没说。
「所以,你是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想黏着我?」
「别说这麽难听,两人同行有个伴,可不无聊呢。」黑瞎子轻巧的换了个说法,但本质依然不变。
解雨臣想了想他能有的资讯未必有黑瞎子的多,且既然是一夥的,更觉得没有瞒的必要,於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细长的木匣,轻巧一丢滑到了黑瞎子的桌前,「这是他给我的,说用这把簪子换我一场戏。」
木匣子里装着的正是那只雀眼簪,浅蓝深蓝的两个环像是大海与天空的交错
宁静的躺在木匣里流转。
黑瞎子没有摘下墨镜,他们这一夥在墓里黑灯瞎火盗明器的,比起装模作样的骨董鉴定家,更相信自身的手感而不是眼睛,黑瞎子甸量甸量簪子的重量後,便如同解雨臣的做法,在自个的掌心刺上一个红点,然後将簪子的两个环对焦於上,此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簪是挺特别的,但这东西能买得起你一场戏?」黑瞎子不可置信的笑了笑,然後只手撑着脸颊望着解雨臣,「那我直接用明代一品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披,能否娶个解语花?」
解雨臣嘴角扬起,「解语花一晚用黑瞎子一条命才能换,要换不?」
一时宁静,有种迷迭香的气息在飘散,他们俩对谁都防得重,领地上的划分不容擅自越线,虽是一山不容二虎,但如此相似的两头猛兽却更相惜,这也是他们是朋友却从不联络的原因,见面咬的彼此遍体鳞伤,还不如在心上搁个位子,於是见面就没了必要。
黑瞎子不再对解雨臣有回话,好似这话题再下去会触碰到什麽不该碰的秘密,黑瞎子只是望着解雨臣,不知道是否是希望解雨臣能主动摘下他的墨镜,看清他眼睛里想表达的一切。
也许是长日来的累也许是黑瞎子的目光太炽热,解雨臣没有多余的犹豫,就选择了阖上双眼享受片刻的宁静。
黑瞎子只是笑,从来不让人摘的墨镜如今想让人摘却被嫌弃,如此放下身段的表现也得不到与解雨臣同行的认可。
伴随着火车时而颠簸,解雨臣用手支着的脑袋总会轻微的晃了晃。包厢并不大,他们俩在那桌子的两端,距离并不远,更何况解雨臣的重心都倚靠着桌子,只要黑瞎子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的脸庞。
黑瞎子的墨镜总能让整个世界昏暗一层,但如此残缺的视力,却依然觉得解雨臣长的很好,他不太会形容那是什麽美,只觉得解雨臣这人带着一种扑朔迷离的朦胧感,引人靠近。
黑瞎子将身子往前倾,让自己更接近解雨臣,然後将那雀眼簪盘上那细软的褐色发丝,解雨臣的头发算是成年男人里偏长的,但很适合他。
解雨臣并没有拒绝黑瞎子这逾矩的行为,反正并没有扯痛他就随他去,再说黑瞎子力道适中,反倒有种替猫咪顺毛的舒服感。
黑瞎子盘好了雀眼簪,在尚未与解雨臣拉开适当距离时便开口,温热的鼻息都扑在解雨臣的面上,「呵,花儿爷,上穷碧落下黄泉下一句是什麽?」
解雨臣对黑瞎子这轻藐的举动蹙眉,便睁开眼接下句,「两处茫茫皆不见。」
豁然解雨臣明白了这场鬼戏的一层面纱。
「你师娘是不是曾有竞争对手,而且对方是个男人。」黑瞎子盯着解雨臣发顶上的雀眼簪,声音如同三姑六婆享受着流言蜚语的幸灾乐祸。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至死跟随。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终无依归。
一直以来他对二月红的这把不离身的扇子视为丫头对二月红无言的托付,但如今解雨臣似乎有些茫然,难道他对这词的解释错了?难道这不是托付而是警告,一种诅咒?
他从未见过的二月红的知音先生,却留有着丫头情深意重提词的摺扇。
黑瞎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解雨臣看像梳妆台上的镜子,那把盘在他褐色发丝上的蓝色雀眼簪,勾人的像是要把什麽吃掉。
黑瞎子的声音如同江湖行走的说书人,平稳却又带着点动人的语调,「杨贵妃死後,唐玄宗因为过度思念,因而命一名道士在仙山招魂,结果道士还真找到了杨贵妃,并且带回了一只蓝色的发簪做为与唐玄宗的信物。」
一场戏,一人生。
这场戏,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