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难受的是求而不得。
於是自小她费尽一切心力,即便母亲再不爱她、再不愿为了她多做什麽,她却依然自己半工半读,卑微的哀求母亲让她能继续念书,然後用微薄的薪资偿还着学贷。
白天课间学习、夜晚通宵打工,几乎没有了休息时间,甚至偶尔回到家中都要面对母亲的冷嘲热讽,她差点就坚持不了,但她还是咬着牙死命撑着。很幸运的,即便被母亲嫌弃的一文不值,她却挺会念书的。得到奖学金的资助後,她终於卸下了一部分的重担。
大考後上了间不错的学校,在当时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男友。
他们相惜、相爱,长跑了许多年後,在年初终於结为连理。没有母亲的祝福,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大吵大闹、语气发酸的嘲讽,甚至她还拿了笔钱让母亲不要来骚扰她往後的生活。
没关系的,即便她没有拥有爱着她的母亲,也不会阻挠她逐渐迈向幸福的脚步。
不久後她怀孕了。
连续好几日的昏沉、呕吐、迟迟未来的经期,在婆婆的建议下,她终於前往了妇产科看诊,然後才得知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看上去仍旧平坦的腹部之下,却孕育了一个崭新的生命。她伸手抚向腹间,明明月份还小,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动静,她却彷佛感受到那与她骨肉相连的、令人喜悦的存在,抑制不了的开心满满的充斥着,连惯常平静淡漠的她,都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当丈夫下班回来得知此事时,高兴的抱起她绕了好几圈,他放声大笑,爽朗的声音笑意满溢,「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傻气的反应让她也止不住的一直笑着。
即将圆满的家庭,爱她的丈夫、未出生的孩子、体贴的婆婆,她的人生越来越完整、离幸福越来越近。
丈夫是独子,於是婆婆十分重视她刚怀上的这胎,确定怀孕後便婉转的表示希望她能够辞去工作,专心待产。
她起初不愿意的。她耗费了多少努力才考上了一间好学校、拿到好学历,又花费多少心力才找到了待遇不错的相关工作。
但每个人对谁好都是有原因的。就像她的母亲便只是完全没有诱因让她能够对她好一样,而那种好,皆是会由於许多小事而散去。於是婆婆即便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恣意妄为,让婆婆有原因去消磨对她的好。所以她在挣扎几天後,她还是和主管面谈,并且非常幸运的能够以留职停薪的方式先暂时离开公司。
婆婆和丈夫都十分满意,甚至婆婆还三番四次要求着丈夫要对她再好些、更好些。所有的事物都踏在终点为幸福的路途上。
一切是由那场车祸起源的。
那天下着雨,本还高挂着的炽热日头,在午後便被云雾遮掩住,不停落下的细雨让整个城市都朦胧了起来。吸气间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漫开的湿气,如此的黏腻感觉让人不适极了,她本不愿出门的。但婆婆劝慰着她,说怀孕该多散散步,对她好、对小孩也好,做惯了婆婆口中好媳妇的她,即便再不愿,依旧笑着应了。
湿滑的地面让她行走间都十分小心翼翼,仔细琢磨着踏下的每步会不会无心失足。但当老天要跟你开玩笑时,却是无论如何也避免、抵挡不了的,她即使再谨慎,也无法预测到会有车以极快的速度闯红灯直直向她冲来。
刺耳的喇叭鸣声不断响起,当她转过头,刺眼的车灯闪光让她的视线一片空白,她只来的及侧身护住肚腹,便不能控制的被撞飞出去,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视线便极快的翻转着,最终狠狠的摔到了湿滑的柏油地面,透彻入骨的剧痛让她尖叫出声,眸光却被赤红色的血珠和不停落下的雨珠浸满,抑制不了自身周散至全身的疼痛,最终,连意识都一片空白。
当她清醒时,是在医院病床上。
如针戳般的刺痛和火烧般的疼痛不停侵蚀着她,逼得她无力阖上眼,挣扎着起了身。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心里越是发慌,她张嘴试图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重复几次後,才终於喑哑的开口,「我的……孩子……」
「孩子没事。」坐在一旁的丈夫很快的回覆,面色担忧,「昨晚动手术昏睡到今天才醒来,会不舒服吗?」
当听见孩子没事,原本悬在半空的心终於落下,握了握丈夫担忧她而探来的手,她再次沉沉睡去。
车祸的伤势即便动过手术,医生却表示需要她继续住院观察,她担忧丈夫如此来回家里、医院会太过劳累,於是劝慰着他,她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要他不要如此舟车劳顿。
既然都住院了,她非常乾脆的也改看这边的妇产科,在做完例行产检隔天,她却立刻接到通知,告知她需要做谘询和进一步检查。
「……什麽?」她指尖冰冷到连拿着纸张热度都还未退去的产检报告,都觉得十分灼热。
「您爱滋筛检的部分是呈阳性反应,於是需要再做进一步的谘询与检察。」回话的护士语气十分制式化,让她本来悬在半空中的心,更慌了。
「怎麽可能……开玩笑吗……」她喃喃着。
怎麽可能?她?得爱滋?这也太过可笑了!
「你们报告搞错了吧?」她眨了眨眼,试图用以往冷静的语气问着。
但她吐出来的话语,却轻到像风吹过便会飘散。
「还麻烦您配合後续医疗过程。」护士继续道,「另外由於您是孕妇,医院这边已经通知过地方卫生机关。」
冰冷的口气残酷的将她拉回现实,她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再次看了眼产检报告,觉得一切荒唐到了极点。
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她想着。
之前也都好好的,怎麽可能突然间就得了爱滋?甚至连丈夫都是她的初恋,根本不可能这样没有原因的感染的。
她想着,一边努力安慰着自己,却压抑不了蔓延开来的恐惧。
如果真的是她呢?
她才刚要开始幸福,如果真的是她,要怎麽办?
「你就是个赔钱货,早知道的话,我宁愿打掉!」
长久以来母亲一直谩骂的话语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不断的重复着她不要她。
母亲怀孕时不是没有想过要打掉,只是打不掉,於是最後只能生了她,这个她恨透的赔钱货。
她不知道父亲是谁,连母亲自己也不知道。
母亲是陪酒小姐,却不只是陪酒小姐而已。
她们家一直都很穷,母亲赚来的钱都拿去买酒、赌博,於是她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在母亲带着男人回来时,她总是缩在衣柜里,不发一语的等待一切的结束。
她也有对她好过的,曾经她也一反过往的痛打狠骂,温柔的笑着唤她,但那时当她心里燃起盼望後,等待她的却只是母亲轻柔的说着,「陪陪这个叔叔好吗?」
那时她还不到十岁。
多温柔,多恶心。
突然泛起的寒意让她拉拢了外套,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能加快脚步踏向的往病房的路,但才刚踏出两步,她却又犹豫的放慢了脚步。
丈夫……会有什麽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