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家族旅行」对小薰来讲,根本毫不重要才对。我们之於她,都只是「普通得不得了的朋友」,没有羁绊、谈不上深交。可是我们三个彼此却不是这样。
「李纱要把阿飞介绍出去我会舍不得。」开车时的江杰海蓦地冒出了这话。
「不是把阿飞介绍出去,是把阿仑介绍过来。」我回小杰道。
「其实,我也是挺怀念以前吃牛排时、她犀利地批评《罗密欧与茱丽叶》台词的迂腐也怀念史奈德先生找我们几个吃饭谈心的时刻……,只不过这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已经是学生时代的往事了。」小杰这番话说的异常感伤。
「所以你们在我生日那天,策画了针对阿卿的『说书人计画』後这次又是……『美人计划』吗?」阿飞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你担心什麽,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重拍阿飞的肩,他却把眼睛和耳朵都遮住、一个劲儿地摇头。
「阿卿说的没错,文学院的脑袋有时不可限量。」他感慨道。
翻山越岭後,纵谷平原的清新与辽阔在眼前展开。
十一上旬,未收割的稻子将田野罗织成一片金黄地毯。随风摇曳的稻穗在远方深青、墨绿的山峦层叠衬托下,宛如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田园胜景。
惊叹之余,车子已驶过一段蜿蜒山路,终於我们进到微雨雾冷的茶园领地。
云雾缭绕下,青绿、齐整的茶园让人宛如置身仙境。
这趟来茶庄,其实是为了选购给许童一家当礼物的茶叶。
「对她仍不免愧疚。虽然快十年了。但她是跟我在一起期间生病休学的。一切宛如昨日。」站上高岗的的阿飞,望眺远山说道。
「还喜欢他吗?」我冷不防追问。
「以前她歇斯底里哭闹时,我总怀疑自己哪里做错了。现在看到她安静吃饭、平静聊天的模样,甚至和我牵手跳舞,便感慨,最坏的一切都过去了。还有,以前想当舞蹈老师及音乐老师的许童,可能一辈子没办法实现她的梦想了……,仍然遗憾啊,毕竟以前曾一起写下愿望。至於那种喜欢,其实後来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阿飞越说越小声。
「所以,她为什麽生病呢?」走近阿飞的我轻声问道。
「现代的医学当然可以在做很多检测、分析後将你的种种不合时宜归类成某种病名,甚至找出病因,或和成长过程、家族遗传、生活作息、环境有关。但这些其实都没有很重要。对我来讲,生病其实就是命运的缩影,几乎没法预测或避免。尤其精神疾病,难道你要靠多吃蔬菜、亲近大自然避免掉这一切坏运?根本不可能。所以後来看开了。只是在17岁时,享受爱情都来不及,哪能够承担女友发生这样的事。因为遇上这些事,所以我其实很谢谢你和雪纱一直以来当我的朋友。」阿飞一鼓作气说了好多。
「女神雪纱,可是很需要追求与崇拜者的。」我说。
「扮演这样的角色,何乐不为啊?」阿飞泫然欲泣地道。
「别演了……你只是旧情难忘吧。」最近换了造型、剃掉小胡子,留了妹妹头、远看难辨雌雄、日益精瘦的江杰海一针见血地回呛。
接着我又听说,那始终远远看着我们玩乐的「许童哥哥」是她先生。
「知道後说不惊讶是假的,难以想像他们在哪认识、如何深交与结缡。又想到这些年来和她们家保持些微联系的我或许早就不再她心里了吧。」阿飞说。
「你心里也不只有她啊。」小杰的话像记闷棍,敲醒作梦的阿飞。
「但我还是觉得互称『兄妹』不自然。」小杰又接着说。
「可能因为许童觉得自己难以胜任妻子的角色。她先生为了减低她的焦虑才做这样的妥协吧。搞不好还是他们的婚前协议。」我说。
「倒有可能。如果是妻子,那双方必须平等相对、互敬互爱,但如果是妹妹,不但能一起生活也能尽享被哥哥保护、照顾的权利。也或许,许童的先生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初娶她、照顾她一辈子的爱。」阿飞有所感慨地道。
茶庄里,热情的老板给我们试喝了蜜香红茶、薄荷乌龙等名品。当冷的、热的琼浆玉液一一流过喉头,透体的芳醇与沁人心脾的凉快震撼了我。刹那间,我又想起了罗星及啊优姨婆的山上茶园。
某种蕴含了茶农心力与热血的茶後,那种通体舒畅、涕零感激。
对茶农来说,从整地、种植、采摘到焙制收成,都是亲近与亲吻土地的过程。想到这里,我深深羡慕起坐拥整片美丽茶园的人家。
他们心灵的富足与弹性,都市人肯定望尘莫及。
这种能够「滋养心灵」的茶或许不只适合给许童,也适合阿卿与星海屋。
「或许,在他们泡咖啡招待他人时,我可以『以茶香佐春光』。」想着想着,我们三个拿出了很多张「蓝色小朋友」,买了昂贵的茶。
转眼间,窗外的风景又是蓝灰色、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十一月,阴天的海岸公路着实给人苍白、凄冷之感。
「家族旅行」接近尾声。出发前我没想到,看似平凡的目的地与行程,会演变成主办人与女友不见人影。剩「有所羁绊」的三人,开车闲晃、买伴手礼。
子卿哥传来简讯说:「已经可以走路了,没後遗症,万幸。但我想在花莲多休息一个礼拜,休养。」
离开花莲前,我们三个决定去医院探望他。
「没想到子卿哥也会因为感情想不开。」小杰深深的感慨道。
「这世上,不只你江杰海一人受到爱情小精灵的捉弄好吗?」我说。
「阿卿也算个奇葩。台大毕业後却放弃大好前程去环游世界。回台湾後也不想进企业工作领正职薪水,而是念了三年硕士又三年博士……。听他讲,以前的朋友都年薪百万了。他却边念书边去咖啡厅打工、领可笑的120元时薪,还去考咖啡师执照……。有时候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却因为一些小事弄得自己灰头土脸……」阿飞讲到子卿哥,叹息道。
「但我觉得他整理老屋的事情真的很棒。」小杰毫不保留地赞扬道。
「他是有视野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方法有点……扭曲。」你一言我一语间,我们已来到病房门口。
一推开那间单人病房的门,我们竟闻到了咖哩饭与花的香气。
「小薰!」江杰海一看到詹明薰,便情不自禁地走去。
「研讨会开完我赶来了。阿卿跟我说他玩许童哥哥的冲浪板不小心受伤了。我骂过他了,叫他以後别这麽冲动。」
「怎那麽不小心呢,这样你女友会很担心呢。」看着子卿哥笑着的眼睛,我的情不自禁吐出这句话。
病房里,小薰正在洗手台边清洗咖啡饭的餐具与餐盒。我不禁想像,方才我们驱车赶来的路上,此处是否上演着一出太过温馨、甜腻的喂饭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