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声声嘹亮的蝉鸣,被阳光的热气烘得热呼呼的脸颊,伴随着睁开的双眼冒出了些微的汗水。
初夏,对某些人来说应该是尽情挥洒青春的最佳时机吧,但相对的我只觉得天气热的烦人,烦躁的情绪在脑中作祟,使我提不起劲。
起床後的倦怠感使我非常想再次回到被窝中,但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做的,就像上学。
自从考上位於北部的大学後我便从家乡搬出来自己一个人生活,要适应新的生活环境非常不容易,每个月的生活费更是必须自己衡量开支,不过最令我头痛的是必须早起这件事。
以前家里离学校非常近,基本上睡很晚都没问题,但在台北租的这间小公寓则是离学校有段距离,非得要早起不可。
以往的漫步上学之旅如今变成了壅塞的捷运旅程,刚开始时真的挺不习惯的。
在厕所的镜子前随意的打理一下,将睡觉时弄乱的浏海简单的拨了拨就直接出门了。
我一直很好奇为甚麽有些人特别喜欢照镜子,因为在镜子前而错过约会时间的情侣已是现代的固定剧情。镜中的自己不论在怎麽照还是原来的模样,原来的个性与原来的行动,但很妙的是,人的眼睛在直视自己时总是能迅速地过滤掉自己讨厌或不希望看见的东西,从而塑造出一个更完美的虚像。这类的功能简直匹美手机内建的自动美化功能,我不喜欢让自己沉浸在那样的假象中,因此我不常照镜子,对自己拥有过度的期待是很危险的。
在校门口附近买了摆在早餐店柜台的三明治,像这些事先做好等着被出售的早餐,总觉得与被生下来的我们等着接受未来一样令人感慨。
常常有很多人提倡着活着真美好,让我们拥抱美好的未来之类的。
这只是种商业手段,为了让非自愿性诞生的我们能够与现实妥协,某些老一辈的人时常不时地挂在嘴边。至於未来是否美好这也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擅自判断只会凸显自己的不负责任。
我在校园内晃荡,找寻着可以避阴的地点。在这个时间我都喜欢独自吃完早餐後再到教室,毕竟我在班上没什麽存在感,而且早上通常是班上最吵的时间。
我走到一棵大树旁的长椅坐了下来,这里够隐密也挺安静的,偶尔还有凉爽的微风拂面而来。
咬下一口包着卡啦鸡的三明治,辣味的肌肉香顿时充斥着口腔内。
忽然一道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一名留着及肩长发的女孩踏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过来,头看着脚下似乎没注意到我。
我起身打算回教室去,距离第一节上课也不久了,再继续待着会赶不上。
不料我一起身,那名女孩吓了一跳绊到自己的脚往前跌了过来。
我急忙起身将她给扶助,在极为靠近的状态下我闻到了一股柔和的花香。
女性似乎都夹带着某种香气呢,不过这应该是类似费洛蒙的效果。
难怪太宰治会禁不起诱惑而对女性产生恐惧。
女者,魔性之物也。
在我想着一些无脑言论时,女孩也重新站直了身子。
「哎呀~抱歉喔,我原本以为没人的。」
「不不,是我吓到你了吧?我为我的存在感到抱歉。」
而且你还让我品尝了类似漫画中的恋爱桥段,真是新鲜。
「哈哈你再说什麽啊?」
「没事,应该快上课了吧,走吧。」
我用眼神示意她一同前往教学楼,谁知她却彷佛没听见似的,迳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先去吧,我之後再过去。」
她低下头悄声说道,此刻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注意到女孩的嘴角有些僵硬。
即使表面如何矫饰,再一些细小的地方仍然会有些许的破绽。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察觉出女孩的内心有些问题,但我并不打算介入,毕竟我可不是她的白马王子,我只是个不该在此地的过客。
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专属的归宿吧,更有着能够寄托心灵的人事物。
那麽……自己呢?
高中毕业後便马上从家中搬出,只有年间会回家请安,与家人的关系已日渐疏远,甚至害怕着自己将变成陌生人。
『我是个寂寞的人。』也许我其实早已成了夏目漱石笔下的角色了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踏入自己的班级,这个充满陌生人的地方。
班上的人分成好几群各自聊天着,所谓的物以类聚就是在形容这些人吧。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些愚蠢的笨蛋,互相争辩着垃圾的内容。
满嘴义正严词地为自身的正义辩护,呵呵……真是群垃圾。
我用不屑的眼神扫视班上的家伙,心想着等会下课该如何打发时间。
并不是要刻意与班上的人保持距离,而是对他们的思想感到过於幼稚与无奈。
突然想起早上遇见的那名女子,当时抱住她时的柔软触感还尚存手心。
但奇怪的是,在抱住她时感觉到她的背上有些异物的触感。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不过太过在意对方只会被当成怪胎,这点在我国中时已经深刻体会过了。我可是再担心你呀,吴欣葵同学……居然说我是变态什麽的,真是受伤。
课堂中的老师不断的将自己毕生的精华传授给我们,不过满多人却是不识趣地在底下搞些小动作。
说真的不想听可以别来啊,大学翘课通常是不会被骂的。
在我眼前炫耀自己的人际有这麽好玩吗?明明只是些乌合之众。
待下课後我决定後面的课程暂时先翘掉,反正那些东西也可以自己念。
在楼梯口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罐黑咖啡,思考了一下再次将剩余的硬币投入机器中。
来到早上的那棵树下,果然那名女孩还待在那里,随着微风飘逸的发丝舞动着名为夏日的圆舞曲,女孩的手中正翻阅着某本课外读物。
「……这里有人坐吗?」
我朝女孩搭话并且指了指她身旁的空位。
女孩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并在瞬间犹豫了一下,不过马上便给了我回复。
「没有喔,欢迎欢迎~」
温和的笑容在我的眼前漾开,但我很清楚这只是打招呼般的应答方式。
「喏,算是打扰你的一点心意吧。」
我将手中另一罐未开封的红茶递给她。
「咦,这是要给我的吗?」
「现场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那……谢了。」
她从我手中接过红茶,打开慢慢地喝起来。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不过问了感觉像是在搭讪啊,真麻烦……
「你叫甚麽名字呢?」
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女孩像我抛出了话题。
「我是海漱戾,你呢?」
「啊啊,我叫白羽晴喔。」
虽说名字只是每个人形式上的编号,但它所富含的价值果然是要自己去拓展的呢。
况且名字至少比某些表面上伤人的标签好太多了。
突然没了话题的我们尴尬地注视对方,期待着彼此的下一句话。
说真的在外人眼里我们或许有点像一对小情侣吧,这令我有些开心。
白羽晴很漂亮这是无庸置疑的,但自己又如能配得上她呢?
保持低调的思维,这是最安全的的套路。
擅自期待只会落得受伤的下场甚至成为以後的笑料,因此只要对任何事都保持不期待,不妄想,不渴望,这样一来问题便能被解决,不如说这种行为根本已经连问题都没有了。
但我毕竟是个男生,稍微开心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最先移开视线的是我,而白羽晴也低下头继续看她的文库本。
人有时在面对陌生人时反而比起面对朋友来的更容易交际,毕竟双方都没有需要顾虑的东西。
我从书包拿出刚刚上课发的讲义开始阅读。
四周只剩下翻书时的清脆声响,偶尔传来的阵阵蝉鸣告知着四季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迎风传来草木的花香,整座校园彷佛沐浴在芬多精中。
我与白羽晴就这麽默默地忙着各自的事情。
随然双方都没有交集,但身旁有个人陪着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有时语言会成为某些负担,它同时也是人与人之间的调和剂,若是单纯地使用眼神交流的话便会产生无可挽回的裂痕,因此我们使用圆滑的词汇来包装自己,将丑陋的模样给隐藏起来。
但是像这样单纯地相处也很难使关系更进一步,不过这对我来说正好,对白羽晴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快到中午时我将东西收进背包,准备去校外吃饭。
我转头看了一下白羽晴发现她同样正注视着我。
「怎麽了吗?」
「不……没甚麽。」
白羽晴紧握双手欲言又止,彷佛有些挣扎的样子。
「那个,要一起吃中餐吗?」
「不,你应该比较想跟朋友一起吃吧?不用在意我。」
虽然白羽晴嘴上这麽说,但神情还是显得有些落寞。
「抱歉啊,正好我没有朋友,陪我吃个饭吧。」
我换了个方式提出邀约,不过我确实是没什麽朋友就是了。
朋友这个词真的颇妙的,明明没有明确的定义,却还是有许多人为了维持这模糊不清的关系而努力。
也许人们都下意识地将『朋友』这个词当成某种约束力吧,从这点来看或许跟结婚有些相似呢,不过结婚至少有个双方共同设立的目标,也就是组成幸福的家庭之类的。
那麽朋友呢?是为了甚麽而创造的词?那些每天将朋友挂在嘴边的人,却也不见得他们有多快乐。
不过没有朋友的我也没资格说甚麽就是了,但说实话我还满害怕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哈哈……好吧,要去哪里吃呢?」
「为甚麽我说没朋友你却一脸开心的样子啊。」
「欸,啊~没有吧,应该。」
「应该……」
「对不起嘛。」
别道歉啊!搞得我好像真的很想要朋友似的。
我们走到校园外的林荫步道,太阳透过大树的枝叶投射在地面上,宛若辽阔的星空般。
但即使有着大量的行道树,我仍然感到有些燥热。
我们随便找了一间路边小吃店,吃了碗面线後便绕回学校附近乱晃。
看着走在身旁的白羽晴,我开口问了一直让我在意的问题。
「为什麽天气这麽热你却一直穿着大外套啊?」
不会闷吗?要是我可能就直接抓狂了。
「啊…….这,没甚麽啦,我会冷……」
白羽晴下意识地拉紧外套,有些慌张地避开我的视线。
「这样啊。」
少骗人了,你明明都流汗了吧?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喘。
我想说出口,但若是不了解深层的原因随便开口只会显得不负责任。
我暗自思考着这些事,慢了几步突然发现白羽晴停在某家店门口。
「怎麽了吗?」
我走向她,发现她正看着某间宠物店。
更正确的说法是,她正盯着一只黑色的猫。
原来她喜欢猫啊,真令人意外。
「呐,就连灵敏孤傲的猫都能被掌握的如此服贴,我……又有什麽资格去索求自由呢?」
与之前所听到的声音不同,白羽晴带着深沉孤寂的声响低声呢喃。
「……」
「啊,抱歉说了奇怪的话,请忘掉吧海漱戾同学。」白羽晴慌张地挥了挥手。
「我认为每个人心中的自由基准都不太相同,但自由是必须由自己去争取的。」
「可是这样不会显得厚脸皮吗?」
「我们的存在都不能由自己去选择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任性一下吧。」
白羽晴默然,而我也不再多说什麽。
我们踏着不规则的步伐回到校园,此时已经接近放学时间了,陆续有学生从校门口走出来。
在远处看来学校宛若某种奇形怪状的生物,被吞进去的学生们无不被无形的框架给塑造成一模一样的人。同个模子,同种思考方向,每个人再随着汪洋潮流前进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独一无二。
在接受教育的同时,其实也正封锁着自己的思考。
白羽晴似乎想在学校待一下,於是我便跟她道了声再见。
再见这个词感觉有种含蓄的表现,究竟是再次相见呢?抑或着不再相见。
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孩,白羽晴会希望再次见到我吗?
但过多的接触会让她产生无可挽回的期待,在挣扎着自己的交际之前应该多想想别人才是。
毕竟我这个陌生人没什麽资格获得所谓的友情,拥有朋友是件有些痛苦的事,倒不如说在我的看法中朋友与陌生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就类似名词与代名词的关系吧。
我朝自家旁边的商店街走去,打算买些食材回去煮晚餐。
说起煮晚餐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有多麽的了不起,但其实我也只会煮些最基本的菜式而已。
刚好今天卖肉的大叔似乎没来的样子,无奈只能走远一点去超市买了。
再逛超市时,碰巧遇见了住在隔壁的茱芯月。
她是位已在职场工作的妙龄女子,不过常常把酒拿到我家喝就是了,而且如果不叫她「茱姊」她还会生气。
根据她的说法,好像有人在旁边陪酒会比较好喝的样子。
「嘿~漱戾小弟,最近过得如何啊?」
茱姊劈头就是一句万用的应酬语,不愧是在社会上混久的人。
「嘛~跟往常一样吧。」
我刻意模仿她的语调,想来个对等的交际。
茱芯月一听眼底倏然闪过一丝光芒,察觉到危险的我赶忙转过身想离开。
谁知我一转身茱芯月马上便开口朝我娇滴滴地喊道。
「哎呀~漱戾小弟弟,你怎麽可以随意玩弄女生又擅自离开呢?」
我赶忙一个回转摀住她的小嘴巴,总觉得周围有几道刺人的视线正不断往这里看过来。
「饶了我吧,你还有甚麽事吗?」
「今晚房间借我用一下吧。啊,做为谢礼我来帮你煮晚餐。」
「你平常不是都直接进来的吗……」
「哎呀,平常那是已经喝醉的时候啦。」
「原来你来的时候已经先喝了喔!算了,那晚餐就拜托你了。」
有人帮自己准备晚餐这固然是件令人开心的事,而且又是位美丽的大姊姊这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但是我害怕太过幸福会使我失去往常的人格特质。人会慢慢习惯生活的环境,换而言之每天都过得幸福的人,久了便会对周遭的一切感到疲乏,我害怕自己开始依赖着不稳定的幸福。
我与茱芯月又在卖场选了些蔬菜後便沿着住宅区走回公寓。
澄澈的橘红色夕阳将夜晚前的余温投射在每个角落,彷佛为我们铺了条端庄的大道,显得异常奢华。
我默默地看着逐渐隐没的橙色火球,心情有些复杂。
茱芯月转头瞄了我一眼,似乎注意到我异样的神色。
「怎麽啦,被霸凌了是吧。」
「才没有,还有别用肯定句啊!」
我瞪了她一眼,这个人虽然比我大但却完全没有年长者该有的风范啊。
「反正你又不会说,问了也只是浪费我的温柔吧。」
「我偶尔还是会抒发自己的好吗?」
甚麽浪费?你也太过小心眼了吧。
「喔~那说来听听。」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茱芯月却突然将我的嘴给摀住。
我抬头疑惑地望向她。
「啊,抱歉抱歉~我现在不想听,等等喝酒时再说吧。」
「……」
你根本没打算听吧,每次喝酒都醉到倒在一边,睡到早上才回自己房间。
「今天要煮甚麽好呢,那些家庭主妇的脑子不知是怎麽运作的,总是能想出各式各样的菜色来。」
「只是习惯问题吧。」
「是吗,总觉得不太能接受耶。」
来到熟悉的公寓前,我将钥匙插入孔中。
背後有个女生跟随自己回家的感觉真诡异,让我有种莫名的悖德感。
将食材全数放到流理台上,之後就没我的事了。
我来到起居室将电视打开,看着各种灾害报导。
『昨日夜里南部地区发生了7.5级的地震,灾情严重……』
乍看之下在我们眼前的各种不幸实则离我们很远,我们无法体会他们的痛苦,就如同他们无法体会我们的安逸一样,只能默默祈祷不会有下次的到来。
我走向沙发旁的书柜,随意挑了本书便开始阅读。
这间公寓的格局只有厨房与厕所是特意分开的,因此我现在所处的起居室就包含了睡觉的空间。
虽然显得很是狭窄但我并没有什麽怨言,不如说我住的挺习惯的。
随着老旧的抽油烟机传来轰轰巨响,夹带香气的烟也调皮地重厨房的门缝中窜出来。
我耐心等待着晚餐,但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快趴到地上了。
距离我们到家後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真该先买些小零嘴的……
正当我想溜进厨房偷吃时,茱芯月探出头来宣告可以开饭了。
我们将五盘不同的菜色搬到起居室中央的小桌上,面对面坐在木制的地板。
「看起来真丰富啊。」
我喜孜孜地朝茱姊说道。
这麽多应该可以连吃几天吧,这样我也不必花时间准备了,真爽快。
「尽量吃吧,我先回房间拿几罐啤酒来。」
茱芯月丢下一句话後便起身离去。
我也没在客气,直接夹了点番茄炖肉配饭吃了起来。
「喔喔!」
香嫩的牛肉在嘴里述说着肉质的纤细,与番茄合而为一的清爽感在咀嚼的同时展现着料理者的细心与坚持。
太好吃了吧,没想到我与茱姊的等级竟然差的这麽地远。
茱芯月回来时发现我有些失落,略感诧异地笑了笑。
「好吃齁?别担心啦,再过几年你也能做到。」
「谁知道呢,而且我也没有特别在意,比起自己煮我更希望别人煮给我吃。」
「你这是在向我告白吗?」
茱芯月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了一番,很可惜虽然她长得满漂亮的,但个性却大有问题啊。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完全没有那个打算。」
「呿……真无趣。」
「别把我当你的玩具啊。」
我喝了口从冰箱拿出的麦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直坠而下。
「那麽,回来时路上你想说的是甚麽?」
我顿了一下,没料到茱姊竟然会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啊……我们先喝酒吧。」
「别想逃避,除了我以外你应该也没有比较熟的人了,不是吗。」
茱姊的话狠狠地刺进我心中,虽然我很向往朋友这种关系,但却不想要背负同等份量的内心压力。
或许茱姊隐约察觉到我对朋友这个名词的拒绝,因而用了熟悉来代替。
不管如何,交朋友对我来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更别提女朋友了。
一直以来的情人节我都扮演着诅咒的一方,真是忠诚的固定班底。
「其实早上去学校时遇见了一个女生,让我挺在意的。」
「喔~你该不会想要交女朋友吧?」
「什麽叫该不会,我也是个男生好嘛!而且我也没想这麽多。」
「什麽嘛,真无聊~你该不会喜欢男生吧?」
「才没有!」
这个人真让人火大,不过她也算是我的长辈,而且也愿意跟我搭话并且认识我,这让我满感动的。
这让我稍微回想起关於茱芯月在我心中的存在。
还记得当初我们是在阳台相遇的。
在月光皎洁的某一天夜里,我在被窝中反覆翻来覆去就是没办法入睡,也许是睡前咖啡喝太多了。我决定起身去阳台吹吹晚风,靠在栏杆上意外地有种慵懒的感觉,感觉意识似乎脱离自己不知飞往何处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开门声,似乎是住在隔壁的房客。
在往常我都会马上进屋,尽量不与任何人接触;但当时不知怎麽得产生了一股抵抗心态,於是我便趴在栏杆上睥睨着隔壁尚空无一人的铁色栏杆。
原本以为她只是出来抽菸的,但我发现对方也将双手扶在栏杆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她是个很漂亮的大姊姊,栗色的头发在後脑勺绑了个乾净俐落的马尾。
我不小心因为寒冷而打了个喷嚏,於是她注意到我的存在。
「原来已经有人啦,哈哈~真热闹。」
我不懂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男女站在一起有哪里乐闹,不过我对她那自得其乐的生活态度并不反感。
将嘴角的肌肉扯了一下,强迫自己给个平易近人的笑容,不过感觉很失败,因为那个女孩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也有点放弃了正常的沟通。
「为什麽要道歉呢?」
没想到她却开口朝我搭话,这使得我因为太过惊讶而呆滞了半躺。
「我做了让你感到困扰的事了,不是吗?」
我提醒她关於我那僵硬微笑的事,不,那东西或许连笑都称不上吧。
「啊,那只是我不太习惯啦,而且这怎麽想都不是你的错喔。」
习惯?这藉口真拗口,还有感觉有点强词夺理。
「要喝点酒吗?」
女孩问了面色阴沉的我,而我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两分钟後我的门铃响起,我这才理解她是打算把酒带过来喝。
我小跑步将门打开,不得不说我内心其实有些雀跃。
半夜有个夥伴能陪自己喝闷酒一直是我非常向往的事,随然是个女的,但这也没啥不好,反倒应该加分才是。
我们边喝酒边聊着各自的往事,总觉得若将饮品改为茶的话就像两个老人啊……
中途我将书柜上的扑克牌拿出来与她对峙,在有点醉意的情况下,眼前的牌彷佛朵朵鲜花般不断地往外扩散开来。
「茱芯月你是不是耍老千啊,你的牌组太过强大了吧!」
我喊着刚刚才知道的名字,随着酒意我也没顾虑太多了,也许酒精意外地适合用来交际呢。
「你比我小吧,我可是社会人士喔,请叫我『茱姊』~」
「茱姊~」
「嗯很好很好喔~再来一次!」
「茱姊……」
「再来再来~」
「……」
「甚麽嘛~已经睡着了吗。」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与家人以外的人睡在一起,不过因为酒的关系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起来头非常地痛,从那时候开始我了解了「宿醉」这个词的意义。
在这之後茱芯月都会偶尔想到就往我家跑,完全把这里当成她的游戏室了。
我个人是不反感,也因为她的主动接近我才渐渐地与她熟起来。
其实我有点害怕这个被自己放任的关系,随着时间我们越来越接近朋友的关系,也许从外人的角度我们已经是如胶似漆般的朋友了,但我却不愿去面对,不对,是不敢承认这份友谊。
太过习惯幸福的话心会受重伤的,内心所背负的重量是与人们之间的接触量呈正比的,因此当茱芯月像我踏出一步时;我便会後退一步。
好似我们之间有道无形的隔阂一般,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或许我是渴望身边有个人陪吧,但从外在的脚步看来我所追求的距离实在太过沉重,与其让这份重量随着时间将双方压垮,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是我的想法。
回忆暂且告一段落,我好像沉默了一阵子,茱姊用有些柔软的眼神望着我。
「你如果真的不想说的话就算啦,把你逼到极限也没啥意思。」
她好像误以为我变的失落,不过我想与她讨论的话题也有些无趣。
「我不是说有遇到一个女生吗?」
我以这句话开头,向她说明了那个女孩的事。
感觉那个人似乎独自背负着什麽,而且周遭还有着与自己相似的氛围。
我想认识她,这或许与我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信念相互背驰,但还是想要与她接触。
或许是遇见与自己相似的人让我产生拥有同伴的错觉吧。
但我却很犹豫,对未知的恐惧不断的阻挠着我。
究竟认识她後我会背负起什麽,会不会反而被我伤得更深?
我只是想利用她来消遣自己的孤独;她却会期望我为她解开自由的枷锁。
听完了我稍嫌陈长的叙述,茱芯月闭起双眼。
迟迟得不到回应使我以为她睡着了,正当我叹口气打算将她扛到沙发上时,她却突然睁开双眼。
「其实人与人之间会发生甚麽谁也说不定,但没有交流就不会有未来,有机会却不去赌一把可不是男人啊!」
「你希望我去认识她吗?」
「这可不关我的事喔,想做的话就自己决定,而且我觉得你太过矜持了,总是能想到一堆理由来塘塞。」
「……」
的确,这不是茱姊能帮我决定的事。想认识甚麽人,想与甚麽人变成怎麽样的关系,这完全是自己要面对的。
纵使有人为自己舖了一条康庄大道,那也只会变成失败时的藉口罢了。
认识那位女孩意味着将改变双方的未来,我有做好了面对她的觉悟了吗?
「我……想试试。」
试着踏出一步吧,只希望不会是原地踏步。
「是吗。」
对於我的自白茱姊也没再多说甚麽。
「既然问题解决了,就换你来听我吐苦水吧。」
「呃……」
在这之後茱芯月一边狂罐啤酒一边朝我宣泄职场上的各种不满,害我的精神受到严重的疲劳轰炸。
同时我也被强迫喝下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酒量。
就如同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我与茱姊再次醉倒在沙发旁。
夏夜的蝉鸣格外响亮,而我的内心却感到意外地平静。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对周遭的感官,顿时使我放松不少。
冰凉的木头地板间渲染着双方的温暖。
那是种和煦的交流方式,让我们知道身旁还有愿意陪着自己的人。
我带着朦胧的意识缓缓阖上双眼。
隔天一早醒来发现茱芯月已经先回去了,桌面也收拾得很乾净,真是令人意外。
我看了下时间发现还有一点余俗,便决定去浴室冲个澡。
因为实在太热了,我直接将冷水往身上泼。
水珠沿着身体滑落,彷佛在代替人们流泪似的。
穿上学生制服後,我再次回归到一如往常的平凡生活。
一样的景色,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人群,甚至连表情都是一样的。
我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一点点不同。
过於相似的每一天让我感到有些恶心,为什麽都没有人察觉到呢。
我们只是在扮演「自己」啊,过分完美的复制让所有人都演绎着被迫嵌入的设定。
在那样的世界中我看到了独自一人的你,对拥有相同氛围的你投入了期待。
我想利用你来改善我对大部分人类根深蒂固的邪恶认知。
「啊……」
在某个转角处,我遇见了白羽晴。
可爱的脸蛋上带着些许的寂寥,而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厚重的大外套。
她似乎也注意到我了,对我笑了笑後便转身离去。
话说我们是同一个大学吧?
「……..看来会很麻烦啊。」
对於她的举动我感到有点受伤,但更多的是对她的问题感到棘手。
烈阳将滚烫的气息撒在皮肤上,我赶在被紫外线摧残前加快脚步。
我追上前方的白羽晴,试着与她搭话。
「你今天有要到班上吗?」
我问了没什麽上过课的她。
「是没有这个打算。」
面对我的问题白羽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悄声回应。
「那我陪你吧,反正我不喜欢班上那些家伙。」
「我们班与你相反呢。」
白羽晴用了满是讽刺的口吻。
我将头偏向一旁表达我的疑惑。
「我是因为被讨厌才离开班上的,既然他们讨厌我,那我就消失吧。这样大家都开心,也不会有沉闷的气氛。」
总觉得白羽晴的话有奇怪的地方,像是尚未完成的拼图般。
「不对吧……」
「嗯?」
她似乎没料到会被反驳,小小的肩头抖了一下。
「你呢?你真的开心吗?」
「我......我怎麽样都没关系吧,只要迎合着别人我也不会被欺负。」
还真的被欺负了啊,不过她的家人都没发现吗?
「……原因呢?」
白羽晴瞬间停了下来,只见她紧紧地抓着厚外套,连指尖都泛白了。
瞪大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地面,彷佛在确认自身的存在般。
「不想说就别免强了。」
我别开脸,心中泛起了一丝罪恶感。
她一定是想说出来的,但却又害怕将对方给拉近自己的问题里。
而且她跟我相同,很想相信她人却又不断地阻止自己。
与人相处最害怕的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转变,越长久的羁绊越容易产生无可抹灭的伤痕与裂缝。
「反正我今天也想翘课啦。」
「随便你吧。」
总觉得与一开始比起来白羽晴的回覆冷淡了不少,也许她已经不把我看作陌生人了吧。
还真是……有些难以置信啊。
「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快步跑向学校前的早餐店,跟往常一样买了点东西。
与之前不同,这次我与白羽晴慢悠悠地晃入校园中。
蝉声依然不绝於耳,但果然身边有个人陪着是件很开心的事。
随然她的脸有些僵硬就是。
我们来到一个木制的凉亭内,学校中有几处有这些老旧的凉亭,但这里的我是第一次发现。
记得之前在操场时看到有个人影往树丛里走去,该不会就是白羽晴吧。
阴凉的建筑内与光明透亮的室外形成强烈的对比,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般。
我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而白羽晴似乎为了与我保持某种特定的距离而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不算太大的凉亭内我与她的呼吸声显得特别明显。
我有些在意的抬头瞥了白羽晴一眼,结果居然与她对上视线,我赶紧尴尬地移开。
「唉……你最好别一直接近我,会连带被讨厌的喔。」
就某些层面上来说,她的话非常正确。
但这也只使得白羽晴个人的温柔与受伤害的程度暴露在我眼前。
「没关系,我不在乎。」
「别怜伶我,感觉真不舒服。」
「我没有那麽做啊。」
「那就别对我那麽温柔……」
看来她误会了什麽,我单纯只是想利用她罢了,是个卑鄙的人。
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着难以横越的鸿沟存在。
「我也不是为了你才这麽做的喔……」
「这句话还真是刺耳呢,不过这样的关系反而令人放松。」
说着与表情不符的话的她,究竟藏着什麽样的背景呢。
「…….」
双方各自低着头,似乎是想隐藏住各自的双眼。
害怕被了解,我想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麽点情绪。
而我们只是表现得比较明显。
但这世界却不会因此而给予我们多余的关爱。
它只会当个旁观着静静地看着一切。
轻柔的微风吹拂着我们,像是要洗涤喧嚣不止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