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征夢謠 — 征夢謠 三十四章

冬日天气严寒,而直至五更,天色仍昏昏沉沉。

刘备於山北大道进兵,魏延、黄忠循山南小路行军,两边各领军一万五千;听从庞统之计,速速赶至东西二门,便急攻之,仅留南、北二门;只因南门都是山路,北面有涪水,皆是险阻,因此不围。

张任领两万兵马出城欲夺二寨,雒城守军空虚,刘瑰苦苦等待,直是等不到张任归来。正当心急如焚之际,忽闻东、西二门守军大乱,城楼钟鼓声响甚急;便手执佩剑,戴上铜盔,登楼查探情状。

「究竟发生何事?这麽大骚动。」刘瑰抓一名士兵来问,这才知道刘备偕同黄忠、魏延二将,各攻一门,现下雒城遭兵马围困,情势危矣。

刘瑰往东门城下望去,只见刘备命将士堆满薪柴,於城门前燃起大火;雒城城门坚固,以巨木裹铜皮制成,但就算何等坚固之门,亦是经不起大火烧融。

刘瑰气急败坏,连忙找来吴兰、雷铜,以及刘循商议。

「现下张任将军不在,守军人员短少,东西两门若同时遭破,情势危矣。」刘瑰为四人之中战功最着,如今少了张任,自当由其总领兵马。「如今只有一计,谁愿率军突围,前去二寨寻张任将军求援?」

「张任他当真仍健在乎?」刘循哼了一声。此城能与刘玄德僵持甚久,全仗张任之力也,而他今早些领兵出阵,却迟迟未归,就连探子亦无消息,许是凶多吉少。

「不会的,张将军乃天纵神将……」吴兰正欲开口反驳,不料一旁雷铜竟搭上他的肩来。

「或许事实正如世子所言。」雷铜沉吟,而後缓缓道出。

刘瑰拧眉,「若是如此……」许是习惯由张任发号施令,一向听任张任命令行事的他,临危及存亡之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只能与吴、雷二将乾瞪眼。

刘循自席上起身,「咱们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

「呃……张任将军带走两万……此时应该剩下……」

「雒城现下尚有可用之兵两万余人。」雷铜代刘瑰回答。

「既然自守不得,不如放手一搏。」刘循紧握双拳,「雷铜、吴兰,吾命二位将军率军一万,往北门进兵,转至西门与黄忠、魏延交战。」又转向刘瑰,「刘将军与我一道,领剩余兵力,往南门出发,转东门,戮力讨敌。」

众将应允,即刻点兵;除留民兵登楼,击战鼓以助声势,其余将士,兵分二路,出南、北城门,与刘备等决一死战。

韫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韬竟瞒着她,往那九死一生之处去。

庞统後来说了些什麽,她没听分明,只知晓自个儿心口泛疼,酸楚难当。

「韫卿……你、你没事儿吧?」关平陪着她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路上,韫卿以袖掩面,彷佛只沉浸於痛失静韬的情绪里头,迳自伤心。

「你先别慌,你不也听见了吗?」关平攫住她纤瘦双肩,努力的给她鼓励。「那名弟兄说得,他只看见『庞统』翻身下马,滚至山崖底下,可没说死绝了,或许静韬她福大命大,还有救呢,你……你别哭了。」

韫卿扯下布巾,芳唇微颤,「今儿个若是我遭此劫便罢,我好歹会武,身子健壮些……静韬她……」她抬起泪眸,「身子虚弱,即便不受伤,在那谷底待上一天一夜……」

她不敢再说下去。光天气冷凉,便要身子骨虚弱的静韬半条命去,要是再遇上些什麽猛兽,她可怎生抵挡得住呢?

「不会的。哪!军师说了,季姑娘武艺不错,也与静韬情同姊妹,定会誓死保住静韬的。」关平掏出帕子,递给韫卿拭泪,「别老往坏处想。静韬吉人天相,你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军师说得对,现下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先攻下雒城。」关平迟疑了一会儿,伸手紧握住她,「你想想,落凤坡在雒城附近,咱们就算要派将士搜索,也需顾忌那城中蜀兵;只有先拿下了,方可保她二人安危。」

「拿下雒城?」她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听不分明。

关平微微一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颊,「是啊,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如果你还担心着呢,我今晚会亲自领着弟兄去找,希望能早点儿找到她们俩。」瞧她显得有些反应不及,关平只道她方才闻得恶耗,迳自沉浸於伤心,不免顾不得其他事儿了。

韫卿点点头,看见自己的手正握在他掌中,触及他手上的暖意,那张净白芳容,竟是染上淡淡红晕。

她一向自诩自个儿聪明,懂得变通,不管何事亦难不倒她;以往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她吐了一口气,宁定心神,很快令自己振作起来。

静韬那鬼灵精,可是变化莫测,任谁也捉摸不住的;她身旁亦有那季姑娘相助,定能化险为夷的吧。

「嗯。」她淡淡扬起朱唇,而眼前的关平,也正浅笑着回望她。

大火熊熊,直在雒城城门下延烧,铜皮被烧得烫红,而里头以厚木钉成的门板,也传出了烧着乾柴时,那碎裂声响,渐渐开始崩解。

「攻城时呢,咱们也别像以往拿着木头去撞,会累死人的。」於发兵之前,庞统召集诸将,明示此回攻雒城之法。

「若不如此,又怎麽破门?」黄忠乃是沙场老将,什麽攻城方法都见过;由兵士合抱巨木,撞击城门,是为没有攻城器具时,最佳破门方法了。

难道这屡出奇计的军师,还有什麽神仙妙法不成?

「很简单,用火!」此语一出,底下诸将议论纷纷,他摆了摆手,要众人平息,「稍安勿燥,我当然知道以火烧城门颇值得商议,但雒城东西二门太过坚固,若守军派人打木桩於门内推抵,咱们撞个十天八天也未必破得了门。」

「别忘了,咱们赶时间。」一向嘻笑的他难得正色道,众人心底虽然还有话说,在看见他那认真的眸子後,亦把满腔疑问给全吞回肚里。

「当然敌军也知道东西二门遭破,则雒城势必难保,为了保门!」庞统微微一笑,颇负自信的道,「不管里头剩多少兵马,定会倾巢而出,由南、北二门出城迎敌。」

他哼声一笑,「缩壳的乌龟探出头,还有谁不懂对付?」

「军师,若他们死守,放任二门遭破,坚决不出,那又当如何?」

黄忠咳了咳,再度发问。

「这我没法子。他们不要门,等於连命也不要了。」他耸耸肩,「把城门烧了,大夥儿长驱直入,一举拿下雒城。」

韫卿看着远方雒城东门,门前那大火猛烈,已连烧了一个时辰;原本火光照着黑夜,煞是明亮,但随着时辰推移,现下天色已明,便在此刻,自远方传来了马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主公,城内守将率兵马出城了。」

刘备犹指挥着将士加添柴火,一方面亦提防着城楼守军挽弓射击,听见韫卿此语,随即回头问道:「此话当真?」

布巾下的唇儿逸出淡笑,她微微颔首,「吾亲耳所闻,错不了的。」

刘备大喜,随即命将士取来江水准备灭火,而自己亲率兵马,与南门转进之敌军交锋。

刘循虽善计谋、懂兵略,对於行军作战却丝毫不懂,只得身穿金甲,手持宝剑,随着刘瑰而行;刘瑰以骑兵为先锋,步兵殿後,自己坐镇中军指挥。

刘备摆开阵型,命将士先换上战弓,步兵上马,弃刀换枪,准备伺机冲锋。

待敌军一进入射程之内,弓弦有如猛兽急吼,兵箭齐声而出,刘瑰所率骑兵前军纷纷中箭,跌下马来;直到敌军近在咫尺时,刘备随即下令步兵上前,个个手持战枪,刺向敌军战马,而骑兵伍亦同时策马冲锋。韫卿、关平二人即刻上马,领着兵马杀出。

大火烧了好些时候,这群雒城守军急如锅上蚁,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此时由刘瑰领着出城应战,亦为困兽之斗耳。

狗逼急了会跳墙,人临绝境,却总有绝处逢生之道。韫卿神情专注,与关平互望一眼,齐声大喝,遁入敌阵之中。

关平在前,而她在後;只见他枪法俐落,朝身旁有如潮水的敌兵身上刺去,将骑着战马的敌兵一一挑下马来。韫卿弓身,右手紧抓崩云枪,准确的往战马右侧,那挥刀砍来的敌兵刺去,枪缨染血,她不以为意;曜月起落,撞下一名敌兵。

关平骁勇善战,韫卿亦不遑多让,两名年轻小将其势气吞山河,杀败前军;似乎毫不费力的,便来至刘瑰所在。

「这……好厉害!此二人是谁?」刘备军将士善战早已不奇,但领头的两名小将恁得厉害,若非亲眼所见,刘循还以为张任、吴兰等人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瑰眼看那於张任口中听得之青白二将,率骑兵猛然杀出,心底不由得一阵振奋;他手握大戟,威风八面,「好啊,我倒要看看,给张任挂在嘴上的两名小将,究竟有多厉害!」随即拍马跃出,穿过将士护卫,来到中军前头。

「吾乃刘瑰,前来讨教!」刘瑰自恃其勇力,大声报出名号,随即抡起大戟攻来。

关平回望韫卿一眼,而韫卿此时赶至他身旁,亦与他并驾齐驱,显然有齐败刘瑰之意。

刘瑰大戟十足霸气,劈头便是一斩,令关平、韫卿分开,「先取你这胭脂将军。」原来刘瑰并非有勇无谋之徒,此招乃是暗号,只见身後亲卫涌上,与关平所领之将士酣斗起来,而韫卿竟给敌军硬生生分开。

她见状,并不慌忙,迳自举起崩云曜月,与之对峙。

「若是真英雄,便接我一招!」刘瑰舞动大戟,像是举着般轻松,而後高举过头,战马奔驰而来。

韫卿沉稳以对,并不上当;刘瑰凌厉一击,她只是勒马闪开,令他扑了个空。

「原来你不是个英雄嘛!」他咧嘴大笑,频频以言语相激,然而韫卿不置一词,只是策马上前;崩云灵动如剑,欲取其腰间、门面。

见敌将平静如昔,刘瑰心下浮躁渐生,而她一手单枪虽短,欺身上前却运用自如,令大戟无处施展。

刘瑰一手握戟,一手却来拔腰间佩剑,与韫卿相抗。

「你这家伙……」

韫卿本以使剑起家,见他拔剑交锋,朱唇浅扬,三两下便以崩云化解,震脱其佩剑。

刘瑰勒马欲与之拉开间距,大戟乱了章法,只见他且战且退,而韫卿更是欺身上前,以曜月蔽之眼色。

崩云先击向大戟枪杆,而後以曜月击打刘瑰左臂;刘瑰吃痛,大戟差些脱手。韫卿见机不可失,以盾制其右臂,而崩云隐於曜月而出;刘瑰肚腹遭刺,登时跌下马来。

此时关平亦率众突围,赶来搭救,「韫卿!」他策马上前,只见一旁蜀军目睹大将落马,顿时乱了阵型。

她只挑了挑黛眉,轻扬手中崩云;关平浅浅一笑,「且先去主公那儿会合。蜀军气数已尽了。」

果真如关平所言,刘瑰死後,东门蜀军群龙无首,刘循深知敌不过,便献上佩剑铁盔,率剩余兵马尽降刘备。

与此同时,西门黄忠、魏延亦生擒了吴、雷二将,刘备得知,心下大喜,遂即命将士以江水灭火,并赶工修筑城门。

过程虽几经曲折,但终是於此日得了雒城;刘备率军入城,对城内百姓秋毫无犯,并请来吴兰、雷铜二将,赐酒压惊,劝两人降之;二人深感刘备恩德,顿首请降。对於剩余蜀军,亦是仁义相待,甚得人心。

另一处,庞统领两千将士,行至落凤坡;除打理当日遭乱箭射杀的己军弟兄外,亦为他家两位姑娘而来。

只因季苓是他视如己出的女儿,而静韬不只是将来欲继承他绝学的爱徒,更是韫卿宝爱的亲妹子。

两人皆是他的心头肉;她俩用计代他受劫,虽是令他捡回一命,但若她俩因他而死,就算自己得以存活,心底又哪能好过呢?

即使前些日子关平每晚皆派数百名将士摸黑搜索,但皆无两人下落;庞统心急如焚,等不得刘备传来捷报;败张任後,随即领兵来寻。现下是大白天,视野比起夜晚好得多,而刘备领兵正与雒城守军交战,自顾不暇,因此他便命将士开口喊二人姓名,以引二人与之相认。

大张旗鼓的找了一个时辰,庞统驭马来回踱步,纵使神色如常,但心却不由自主的渐往下沉。莫非苓ㄚ头与静ㄚ头已……庞统惊觉,立刻打消念头,她俩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正当庞统等得心焦,後头忽有一名士兵急忙赶来,「军师、军师!」

「何事?」见那人眉开眼笑,庞统心底顿时燃起希望来。

「找到了,找到了!」

他笑得开怀,向那人道谢;随即策马,在这空寂山道上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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